小楼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萧卫华作为长子，正周旋于宾客之间，沉稳地应对着各方问候。
他肩上的将星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代表着萧家新一代的扛鼎之力，也让他成为今晚众多目光聚焦的焦点之一。
就在他与一位老战友寒暄完毕，转身欲走向另一拨客人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瞥向通往内院的玻璃门。
一个背影。
一个挺拔、沉静，甚至带着一丝熟悉孤寂感的背影，正站在院中凉亭附近，与周围喧闹的人声格格不入。
萧卫华的脚步猛地一顿！
那个背影……太像了！
“不会真是这小子吧？”
他几乎要脱口喊出那个名字，但理智硬生生压住了这股冲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小子现在在大学呢，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还是在自己父亲的寿宴上？
是幻觉吗？还是……只是身形相似？
他死死盯着那个背影，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但那人微微侧身，面容隐在廊柱的阴影和远处灯光的逆光中，看不真切。
而且，对方身上穿着普通的便装，气质虽然沉静，却少了林川那种历经尸山血海后淬炼出的、几乎能割伤人的锐利。
“萧部长？”身旁的秘书见他突然停下，目光直直地望向窗外，低声提醒了一句。
萧卫华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疑惑。
是了，一定是看错了。
他揉了揉眉心，自嘲地笑了笑，或许是自己太想找到那小子，以至于出现了错觉。
眼下父亲寿宴，宾客云集，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
“没事。”萧卫华对秘书摆了摆手，重新挂上得体的笑容，走向下一波需要招呼的客人。
……
内院，竹叶青终于找到了脱身的机会，溜出了气氛略显压抑的客厅。
她快步走到林川身边，低声道：“情况有变。韩家那个老头想把他孙子塞给我，我爷爷随口应下了晚宴时认识一下。现在直接带你进去宣布不太合适，容易扫了爷爷的面子。”
林川闻言，眉头微蹙：“那怎么办？”
“等！”竹叶青咬了咬下唇，“等晚宴开始，找机会再说。你先跟我进去，在偏厅等着，见机行事。”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苏念，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没有多问苏念为何会与林川在一起。
’此刻她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好。”林川没有异议。
竹叶青带着林川，从小楼的侧门悄无声息地进入，将他安置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偏厅。
这里也有零星的客人在休息交谈，但比主客厅清静许多。
“你就在这里，别乱跑，我再去跟我妈通个气。”竹叶青匆匆交代一句，便又转身融入了主厅的人流中。
林川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周围。
他能感觉到，这个偏厅里的一些人，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好奇。
他这副生面孔，以及是由萧家大小姐亲自引进来安置的，本身就足以引起猜测。
苏念并没有跟进来，她似乎遇到了相识的长辈，留在院中与人交谈。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
偏厅门口，一个穿着考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子，在几个同样衣着光鲜的年轻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目光在偏厅内扫过，很快就锁定了独自坐在角落的林川，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径直走了过来。
“这位朋友，面生得很，不是京城圈里的吧？”金丝眼镜男子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我是韩武，刚才在院子里，我那几个朋友不懂事，冒犯了。”
他嘴上说着道歉的话，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林川抬眼看了他一下，认出这就是刚才在院子里那几个纨绔之一，看来是找场子来了。
“没事。”他淡淡地回了一句，不欲多言。
韩武却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自顾自地说道：“听说，你是小雪的朋友？不知道在哪高就？”
他身边那几个年轻人也分散开来，隐隐将林川围在中间，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当兵的。”林川言简意赅。
“哦？当兵的？”韩武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林川的便装，“哪个部队的？看你这气质，不像是一线作战部队出来的啊。”
他这话带着明显的挑衅，暗示林川可能是什么文职或者后勤兵。
林川眼皮都没抬一下：“机密。”
韩武被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虚伪的笑容：“理解，理解。不过，既然是萧雪的朋友，那就是我们的朋友。今晚萧爷爷寿宴，来了不少长辈，有些规矩，可能外面的人不太懂。需不需要我帮你引荐一下，免得闹出什么误会？”
他这话看似好意，实则是在暗示林川身份不够，不懂规矩，需要他这位“圈内人”提点。
林川终于正眼看了他一下，眼神平静无波：“不劳费心。”
连续被呛，韩武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
他身边一个跟班阴阳怪气地开口：“武哥，人家不领情就算了。说不定人家自有门路呢，毕竟能搭上萧大小姐的线。”
另一个跟班也嗤笑道：“就是，说不定是哪个犄角旮旯来的‘机密’部队，说出来怕吓到我们呢！”
几人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偏厅里其他人都听得清楚，顿时引来一阵低低的窃笑和更多探究的目光。
林川仿佛没有听到这些嘲讽，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甚至端起旁边桌上的一杯清水，轻轻抿了一口。
这种完全无视的态度，比任何犀利的言辞都更让韩武几人感到难堪和愤怒。
韩武眼神阴沉下来，正要再说什么，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在偏厅门口响起：
“小武，你们几个围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气质雍容、穿着典雅旗袍的中年美妇站在那里，正是竹叶青的母亲，萧卫华的妻子，叶婉蓉。
她目光扫过韩武几人，最后落在被他们隐隐围在中间的林川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思索。
叶婉蓉的出现，让偏厅里微妙的气氛为之一肃。
韩武几人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嚣张，换上了恭敬的笑容。
“叶阿姨。”韩武连忙起身打招呼，“我们没做什么，就是看这位朋友面生，过来聊几句。”
叶婉蓉微微颔首，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林川身上，带着温和的探究：“这位是？”
林川站起身，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阿姨您好，我叫秦川，是小雪的朋友。”
“秦川……”叶婉蓉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恍然，“哦，我听小雪提起过你。说你是在部队搞技术研究的，年轻人很有想法。”
韩武几人听到叶婉蓉的话，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叶阿姨竟然知道这个人？还是萧雪亲自提起的？看来这家伙和萧雪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叶阿姨过奖了。”林川谦逊道。
叶婉蓉笑了笑，目光扫过韩武几人：“寿宴快开始了，你们几个别聚在这里，去主厅帮忙招呼一下客人吧。”
“好的，叶阿姨。”韩武不敢违逆，连忙带着几个跟班灰溜溜地离开了偏厅，临走前还深深地看了林川一眼，眼神复杂。
打发走了韩武几人，叶婉蓉走到林川面前，语气温和地说道：“秦川是吧？别介意，小武他们几个孩子被家里惯坏了，说话没轻没重的。”
“没关系，阿姨。”林川平静地回答。
叶婉蓉仔细打量着林川，越看心中越是惊讶。
这个年轻人，面对韩武几人的挑衅淡然处之，在自己面前又不卑不亢，这份沉稳气度，绝非普通家庭能培养出来的。
而且，她隐约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内敛的、如同磐石般坚定的力量感，这绝不是一个单纯搞技术的研究人员能有的气质。
女儿的眼光，果然不一般。
只是……他的背景，似乎有些神秘。
小雪那丫头，嘴巴严得很，只说是战友，技术军官，其他的一概不肯多说。
“小雪这孩子，性子野，在外面没少让你们这些战友操心吧？”叶婉蓉试探着问道，语气如同拉家常。
林川心中明了，这是来自“准岳母”的初步盘问。
叶婉蓉的声音温和，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但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审视的意味并未减少分毫。
“秦川啊，别站着，坐，坐下聊。”她优雅地示意林川坐下，自己也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姿态从容，“听小雪说，你们是在部队里认识的？能跟那丫头成为战友，还能让她这么看重，把你带回家来，可真是不容易。那孩子，眼光高着呢。”
林川依言坐下，腰背自然挺直，双手平放在膝上，这是一个既放松又保持仪态的姿势。
“阿姨过奖了。小雪能力出众，性格直爽，在部队里大家都很佩服她。”
叶婉蓉微微一笑，端起佣人刚送上的茶，轻轻吹了吹：“是啊，这孩子像她爸，也像她爷爷，主意正，脾气倔。一般家庭出来的孩子，还真未必能理解她，更别说……相处得来了。”
她话锋微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听你口音，不像是北方人？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能培养出你这么沉稳的孩子，想必家教很好。”
来了。
林川心中明了，这是不可避免的一关。
他面色不变，坦然回答：“阿姨听出来了，我是西南那边的人。家里父母都是普通农民，在乡下种地。还有一个妹妹，现在也在部队当兵。”
“农民？”叶婉蓉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
她脸上的笑容未变，但语气里那份热络似乎淡了一分，变得更加客气，也更带着距离感：
“哦……务农好啊，朴实，辛苦。能把两个孩子都送去部队保家卫国，思想觉悟很高。”
她轻轻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在林川身上，语气带着一种不着痕迹的提醒和优越感：“秦川，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萧家。小雪她爷爷，是跟着太祖打过江山、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老革命，她爸爸呢，你也看到了，肩上扛着将星，担子重，责任也大。”
“我们这样的家庭，看着风光，其实规矩多，盯着的人也多。小雪作为萧家的女儿，她的婚姻大事，不仅仅是她个人的事，很多时候，也牵扯到很多方面……需要慎重。”
她顿了顿，观察着林川的反应，见他依旧平静，便继续委婉地说道：“小雪这孩子，从小被家里惯着，性子野，脾气冲，看着好说话，其实骨子里傲得很，一般人降不住她。她选择走这条路，我们做父母的虽然担心，但也支持。只是希望她以后的生活，能安稳些，顺心些。至少，找个能真正理解她、包容她，并且……在各方面都能与她并肩，为她分担，而不是让她更辛苦的人。”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萧家的显赫门第和联姻可能涉及的复杂因素，又表达了对女儿未来幸福的关切，最后那句“各方面都能与她并肩”，更是将“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刻在了无形之中。
林川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深意？
他心中并无波澜，甚至有些理解叶婉蓉作为母亲的考量。
他依旧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点了点头：“阿姨说得对。小雪确实很优秀，她的未来值得最好的安排。”
他没有辩解，没有承诺，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份“提醒”。
这种反应，反而让叶婉蓉有些意外。
她预想中的年轻人，要么会急于表现自己，要么会感到被羞辱而愤懑，但眼前这个叫秦川的年轻人，太平静了，平静得仿佛事不关己。
这种平静，要么是内心强大至极，要么……就是根本没把这件事，或者没把她女儿放在心上。
叶婉蓉更倾向于后者，一个农家出身的技术军官，面对如此明显的阶层差距和婉拒，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心中对林川的评价，不由得又低了几分。
或许，真的只是小雪一时兴起拉来的挡箭牌？
毕竟，这丫头为了躲避家里的催婚，什么招数都想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