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新货”又接到一场大直播，第一次接到大品牌的全线产品，这是卖楼盘之后又一次能“飞升”的机会。全公司的注意力都在这件事上，哪个主播能上场，主播们较劲，管理层争论。都想着要把这场直播做好完美。
杜雨薇和戴溪讨论的时候万捷不请自来，一进来开始毛遂自荐。
“我来公司一年了，播了一年卖过很多品。上次楼盘直播我负责外围创意集市，搞氛围，给直播打了很好的辅助。我一定能播好这个品牌场。”
戴溪想着他又来自说自话，不免嫌弃：“你播了一年，但是其他主播有三五年的经验，很多都播过品牌专场。你的考核每次都不及格，我拿什么信任你？”
“考核的都是条条框框，完全照着写的准则播，那和机器人有什么区别？不用找真人，照AI播就好了。”
“你还熟悉AI的流程呢？”
“我还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本来戴溪和万捷的争论，杜雨薇能听得津津有味，一是有趣，二是有时候真能碰撞出新东西来。但今天她沉默了，视线一直在手机上。
戴溪碰了碰她的胳膊，“杜总，你怎么看？”
杜雨薇猛抬起头，眼神冷得想有一支箭要射出来，“直播的事你们先处理，我有点事要处理。”
戴溪和万捷看她表情不对，识相地出去了。杜雨薇拿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她刚收到了一条秦放发来的消息，一个婚礼请柬的视频。她以为是秦竹的，让她回去喝喜酒。悠闲地打开，新郎秦放，新娘柳露。她定睛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实是秦放和另一个女人的请柬。这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谈不到一个月。
她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一条新消息过来了“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她去搜索了解释，才懂了是什么意思，彻底分手。脑子里感觉到了，心里还不接受，她第一反应就是起身要赶回去。
刚冲出办公室，手机里又来了工作消息，品牌方的工作人员已经到了，要讨论直播细节。连主播都没有定下来这怎么交代。杜雨薇被这道“雷”劈醒了，能安稳地走回头路？收起了手机她还是往前走，迎向了门口的品牌方工作团队。
……
全公司竞聘了一轮，每个主播展示自己的方案。万捷终于拔得头筹。他的“鬼点子”太多了，上次是“造势”，这次是“精准需求”，把产品划分成三大类，基础品是生活需求，升级品是审美需求，最高端的线是自我实现的需求。突出产品符合这些需求的点。
万捷说的头头是道，戴溪都插不进话。她看向杜雨薇，“你最讨厌这些虚头巴脑的。”
杜雨薇托腮皱眉，“但听着很有道理。我没接触过都想了解一下。”
戴溪只能点头，她们一直认为可以让万捷试一试。
直播当天是秦放婚礼的日子，杜雨薇白天在直播间守着，准备晚上结束了开车回老家。直播开始得很顺利，链接挂不上去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开播之前会排查好几次。万捷把产品资料背得很熟，不用看资料就能播。需求又研究得很深，言之有理，能说到点子上。
“女人最高的需求是什么呢？是自我实现。怎么样能自我实现呢？有一个优秀的老公，有一个看着让人羡慕的家庭……”
“完了！”戴溪转头就喊，“阿咪，你上去，说‘爱自己’。”
主播阿咪进入镜头，很自然地说：“万捷播了三个小时了，休息一下。嗓子吃不消，我来接班。姐妹们，姐妹们，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爱自己。这么大的品牌都来爱我们，我们更要抓住机会爱自己。我们争取到了很多赠品，总有你需要的，你想要的。”
被拉出镜头的万捷茫然地看着戴溪和杜雨薇，“我怎么了？”
“你说错话了。”戴溪直接就说。
杜雨薇给她使了个眼色，“你播的时间太长了，再不休息你要开始说胡话了。”
“我没有……我都准备好了。”万捷还想解释。
“就到这里吧。”杜雨薇让他别说了。
……
到结束气氛都还行，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杜雨薇开着车赶回老家，夜里车少，路况又好，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独自一人的杜雨薇脑子里止不住地想，这么好的情况两边跑根本不成问题。
到了酒店婚宴都散了。她故意挑的这个时间。婚宴厅主桌还有人，西装笔挺的新郎秦放，还有一个伴郎陪着。全场敬酒肯定是没时间吃饭，等到客人走了相熟的朋友再闹一会儿。一般就是这个流程。
杜雨薇走过去，伴郎打量她，“杜雨薇？是你吧。”
“是我，难得你还记得我。”杜雨薇也认出伴郎是他们的同学。
“我怎么会不记得……班花……”伴郎不太好意思，他转头看秦放，“你请了雨薇？”
秦放像是饿极了，埋头吃饭。
客人坐下来新郎不招呼，伴郎只好“挺身而出”。
“雨薇，你又漂亮了，比上学的时候更漂亮了。你现在做什么呢？”
“我在外地做直播。”
“做直播好啊，现在最火了。”
“你结婚了吧？”
“结了，又离了。”
“哈哈哈，我们同学里就秦放最棒了，高学历，自己回来开公司，新娘子是招商局的，男才女貌，稳了稳了。”
“嗯。”
伴郎说不下去了，秦放也终于吃完了。伴郎起身让新郎和客人聊。两个人隔着一个空位沉默地坐着。
看了看时间，杜雨薇从包里拿出戒指盒移到秦放面前，“恭喜。新婚快乐。”
“这个你收着吧，是真的，”秦放笑了笑，“我说过抵房租，不想戴就卖了换钱。”
杜雨薇笑不出来，“就是真的才要还，我不想说不清楚。”
说完，还完，她起身就走，铺天盖地的红色让人晕眩。
……
回到车上，杜雨薇长长地舒了一口。她拿出化妆镜补妆，又累又伤心，以为状态会憔悴，会不堪得没法看。但镜子里的她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还是靓丽。老同学刚说她比上学时候更漂亮了，不全是恭维。
她和秦放真心相爱，不论是城市和家里的条件都今非昔比，回来安稳生活也是一种幸福。但她就是开不了口答应，因为她正在“发光”。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杜雨薇扪心自问，难过吗？难过。犹豫吗？有过犹豫。会后悔吗？她张扬地笑起来，在夜里发光——绝对不会。
……
品牌专场结束复盘，总体情况良好，品牌方对业绩表示满意。本来皆大欢喜，戴溪突然发难，“直播间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什么女人最高的需求是嫁个好老公，这种话绝对不能出现。”
大家一听就知道是针对万捷的。其他主播都互相使眼色，暗戳戳地看好戏。
“这个话有什么问题？都不结婚，你从哪里来?我们从哪里来？”万捷一脸认真地应对。
平时戴溪和万捷争执不休习惯了，其他主播没见过，都诧异万捷对主管的这个态度。
“你从哪里找到来的女人最高需求？”
“短视频平台搜来的，热度最高的视频就是这么说的。”
“你想象了一下是吧？好话赖话都不想一想，直接就拿来用。”
“好了！”杜雨薇打断了两人的争论，平时在办公室就算了，现在会议室里人多她怕他们吵个没完，模糊重点。
杜雨薇先散会，和戴溪单独谈。
“我查了一下数据，万捷卖货那个时段挺好的，还是鼓励吧。”
“数据好，那是我及时打断，让阿咪顶上换了话术。在给万捷五分钟，马上就出舆情事故。”戴溪异常严肃，“我不是针对他，是现在的舆论风向一点就着。不小心说错一个点，就能点起一把火把你烧死。盯着我们的不光有用户，还有同行。同行挑刺那叫一个稳准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可是……”杜雨薇盯着电脑数据，“卖得真挺好的，他用心做调查，这些话是能卖出货的，不要说他了。”
“卖货是重要，但我们直播间的观感也很重要。他疯狂卖了一次货，把我们直播间搞成急功近利的样子，后面怎么长久发展？我们要把直播间的观感，调性做起来。”戴溪着急地反驳。
“观感？调性？”杜雨薇表情纠结，她既不解，也不在乎，“最终目的不还是把货卖出去。现在卖得挺好的。”
戴溪连连摇头，“我们不能只看眼前，不看发展。”
杜雨薇看着戴溪毫无触动，把货卖出去还不叫发展？
戴溪出去之后，杜雨薇走到办公室门口被吓了一跳，万捷又站在门口。
“你怎么神出鬼没的。”杜雨薇倒退了一步。
“我怕你忙，等你不忙了我再说。”万捷说到。
杜雨薇又转回办公室，万捷走进来就说：“杜总，我卖货有问题吗？如果有错我马上就改。”
“戴溪说的你理解吗？”杜雨薇反问。
万捷摇头，“我不明白，我又不是女人，怎么会知道女人的最高理想，当然挑热度最高的说，这肯定是代表最广大女性心声的，对吧？”
杜雨薇看着万捷挑不出错处，都是为了卖货，“把货卖出去最重要，我们看数据，随时调整。”
……
马丽丽来公司找杜雨薇，让她介绍一个访谈类的博主，杜雨薇以为是公司合作马上要给她推人，顺便问她这次要解决什么产品。
“我要解决我自己。”
马丽丽的语气很怪，杜雨薇盯着她问怎么了。马丽丽深吸了一口气，都要上互联网让全世界知道了，她就没什么好瞒着杜雨薇。
“我前段时间被裁了，我去找公司老总挽回工作，在酒店房间谈的时候被他摸了。”更严重的事马丽丽想拍视频的时候说。
杜雨薇听着眉头皱起，满脸的厌恶。她打量马丽丽，“你……怎么样？”
“我就是觉得恶心，刘峰陪我报警了。”
马丽丽说完，杜雨薇就鼓掌，“干得漂亮。”
“但是警察说没什么证据，这么久了也没消息。”马丽丽握着拳，“所以我想自己解决。”她看了一眼杜雨薇“以前你被车间主任骚扰，我还劝你忍一忍，绕着走，我该死！”
说自己的事马丽丽还很平静，说到以前她猝不及防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杜雨薇慌忙去拉她的手，“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呢，但别打自己，留着劲儿去收拾坏人。”
马丽丽又被逗笑了。杜雨薇跟着笑，但还是担心，“你和刘峰商量过了吗？”
杜雨薇知道刘峰爱面子。刘峰是律师，报警很正常，但是要在网络上传播可就是另一回事。
“我想好了。大不了就离婚。”马丽丽又恢复了面如死灰，“我们两个人吵吵闹闹这么多年，吵得真的累了。每次吵起来，我杀他的心都有，他也是一样的。都说结婚是责任，但人又不是机器，靠这些绑着多难受。”
“这……”杜雨薇想安慰马丽丽，但又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这世界上确实有许多比卖货更难处理的事。
没有感同身受，她也想不出马丽丽会有多难受。她一边联系访谈博主，一边把万捷叫来。
“又有新的大直播？我什么都能播，都能卖。”万捷兴奋不已。年轻就要有冲劲，就是要挑战。
“我是想说，以后你还是播运动、男士那些。女性用品交给女主播。”杜雨薇冷静地说。
“这不公平。你可以说我卖得不好，但不能因为我是男的就不让我竞争。”万捷有一万个不服气。
“你是男人，你理解不了女性。”杜雨薇回答。
“我不理解。”万捷忿忿不平。
杜雨薇也解释不清。如果不是马丽丽被骚扰了，杜雨薇都快忘了在工厂里的那些事。毕竟时间过去了十几年。时代变了，工厂拆了，她和当初那个懵懂女孩也不一样了。但是一提起来，那作呕的感觉瞬间就回来了。她能和马丽丽感同身受，但靠万捷的想象不能。
她有点懂了戴溪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