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衙门内,大同巡抚翁行恺端坐在正堂,颌下三缕须髯轻轻颤动。
这位洪德初年的探花,正用枯槁的手指摩挲着案上的战报,满脸的忧色。
\"王总戎,事已至此还是商量该如何退敌才是\"
王国梁刚要开口,徐怀仁已抢步出列:\"中丞明鉴!下官奉皇命回京述职,路遇紧急军情这才赶至大同,驿丞、城门吏皆可作证!\"
“贺参将无端攀污,下官以为此人居心叵测,另有图谋……”
“好了”
翁行恺不耐烦的摆摆手,一锤定音道:“我大明的官员,各个都是忠臣,本官不信有人敢通敌卖国”
“诸位不可无端猜测,平白寒了人心。”
他是大同巡抚,节制地方文武,连大同总兵王国梁都要受其节制,就不要说他人了。
此刻定下调按理应无人反对才是,然而如今的巡抚衙门却有两个不买他账的。
陕西巡茶御史徐怀仁
镇守监军太监吕尽忠。
徐怀仁多少还有些顾忌,可这太监就不同了,当场变脸道:“翁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如此大的过失就不追究了?”
吕尽忠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整个巡抚大堂霎时死寂。
除了徐怀仁这个外来者,几乎所有人的面色霎时间都阴沉下来。
翁行恺心中暗怒,脸上的笑容却依旧如沐春风。
“吕公公误会了,有罪或有失者都该追究,只是本官不信会有人会私通鞑子罢了”
看这个太监还想张嘴,翁行恺抬手道:“公公,如今蒙古十万大军围城,眼下退敌要紧,其他的事后在议不迟”
吕尽忠闻言一滞,到底不是蠢货,还分的清轻重缓急,冷哼一声算是暂时揭过了此事。
“如今城外云集了十万蒙军,虽暂未攻城,然城内已是人心惶惶,王总戎久镇边关,可有退敌之策”
“有!”
王国梁驻守大同近十年,在辽东时也跟蒙古骑兵交过手,对蒙古战力可谓十分了解。
蒙古骑兵来去如风,常于野战怯于攻城。
故此只要据城坚守先挫其锋,不难使其知难而退。
如果筹谋得当,打个防守反击也不是难事。
不想这话说出来,他人还没意见,吕尽忠先炸了。
“王总兵,大同是九边重镇,如今城内士卒十二万三千人,更有精锐骑兵过万,都是精锐边军,为何如此怯战!”
王国梁无奈,只能尽力给他解释:“吕公公,如今大同兵力虽多,然精锐早已调往辽东,眼下很多都是卫所轮值兵,根本难以野战”
吕尽忠嘿嘿冷笑,看向王国梁的眼神满是鄙夷。
“呸,你欺咱家没读过书不成?你这是以邻为壑!固守能保大同无忧,却可蒙古军队长驱直入威胁京畿,一旦洪德十七年战事重演,你王国梁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你……”
王国梁初时勃然大怒,可听着听着也没声了,虽然这狗太监说的难听,却不得不承认说的有些道理。
当年若非有个魏国公世子力挽狂澜,宣府大同两镇的官儿,非被杀的血流成河不止。
然而自家知自家事,兵册上的确有十二万三千人,可一来大部分不是精锐,战力本就不强。
二来因逃兵和空饷,大同边军缺额严重,实到能有九万人顶破天了,这还要算上不少老弱。
骑兵的确过万,可是马却只有不到7000匹,也就能装备5000人左右的骑兵。
这还是他不断运作,抽调其他卫所精锐才有的如此规模,据说辽东那缺额都能达到五成甚至六成!
就现在大同边军的战力,出城野战就是送死!
故此绝不能出城!
可不出城,总得有个理由不是?
“翁中丞,您意下如何?”
面对抛过来的黑锅,翁行恺扭头看向山西行都司指挥使麻承恩,开口问道:“如今城中守城器械可曾齐备?”
麻承恩身为行都司指挥使,上有巡抚总兵官,他担任的就是后勤工作,对此自然万分了解。
“禀中丞,大同城内的守城器械,每年都会定额撤换十分之一的旧物,是以滚木礌石等等一应俱全,防御不成问题”
“放屁!”
军官之中不乏火爆性子,见他如此说再也忍不住,参将胡卜当场怒吼着驳斥道:“确定不成问题?麻指挥使,南城箭楼重修拆除已经年余,如今还是废墟状,若从南城进攻,这城该如何守?”
麻承恩脸色一沉,回怼道:“为何一年未曾修复胡参将不知?兵部新颁布的建造制式,你等死活不同意,这不才往返拖延至今……”
“好了,过往之事先不论,如今南城防御如何?”
麻承恩牙关一咬,拱手道:\"回禀抚台,南城箭楼虽塌,但垛口处堆着三千余块城砖,皆是拆下的条石,足可一用\"
“难道你想让将士们以城砖砸人?麻指挥使未免过了”
王国梁的话音刚落,兵备道蒋好古却突然开口道:“洪德二十年蓟镇演武,神枢营就是用城砖把云梯砸成齑粉,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不过下官倒要问问,去年工部专门拨给大同的一万两城墙修缮银,都拿去做什么?既然南城楼未修,为何其他城防也未见修补迹象?\"
这位爷也是狠,一张嘴得罪的两人,王国梁眼睛微眯杀意弥漫,麻承恩也看了他一眼嗤笑道:“自然用到了军营上,想让士卒保持战力,破房漏室怎么行!”
事实上这钱被他和王国梁等人分了个干净,别看王国梁一心为国,可该捞的也没钱捞,所谓公私兼顾也。
他这话虽然堵住了兵备道的嘴,却引得另一人出列,正是户部钱粮郎中田程。
“几位大人,军营修建该是户部拨款,然户部去年已经有了一笔银子专修营房,如何还会再需挪用他银?”
麻承恩不说话了,这事他就沾了点油水,大头在王国梁那,不需他费心。
果然王国梁眉头一皱,飘了咱参将贺伦,后者立刻出列道:“田郎中好大的口气,那点银子怎么够,你想让将士们住在露天营房嘛?”
“怎么不够?那是户部核准的!”
“哼,相比于这点小事,本将还真有事需要问问你”
贺伦双眼斜眼看向他,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愤恨:\"半月前便同你说过,大同左卫粮仓半数霉变,士兵已有哗变之兆。您当时是如何驳斥本将的?
“”文官之事,武将休得多言'?\"
“如今兵临城下粮食短缺,田郎中何以教我?”
田程连正眼都没看他,只是淡淡的轻轻将责任推开,完全不粘锅
“霉变乃因粮仓年久失修之故,此事你该问蒋兵备调查的如何了?”
蒋好古见矛头又转了过来,立刻冷哼道:“此事正在调查,此等硕鼠必须铲除”
“如今当务之急是调粮”
“蒙古大军围城,去哪调粮,难道你蒋兵备出城去调?”
蒋好古扭头看向突然出声的李崇义,心底冷笑数声,再次开炮:“之所以调查缓慢,是因为本官正在调查箭簇损坏严重之事”
月前边军演武,库房中的羽箭质量极差,王国梁下令彻查,兵备道自然也要查。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军方强力反击,纷纷指责起了麻承恩这个指挥使。
麻承恩见状立刻冷笑道:“本官梳理大同十四卫的后勤补给不假,可到了你们军中造成的损毁,与本官何干?”
“就是你们军中有败类!”
此话一出更激起军官的反弹,其中贺伦的大嗓门尤其响亮。
“本将记得那三十六座烽燧以及相应防御堡垒的详细图册,上月才送抵行都司归档\"
“如今泄密导致兵临城下,你行都司难辞其咎”
麻承恩脸色极为难看,不过这时候不用他出面了,指挥同知张华挻身而出:“行都司内能接触到的官员都以清查了一遍,并无人有嫌疑,泄密必然出自军方”
“放屁?”
“胡扯”
“……”
话题转来转去又转了回来,你一言我一语吵闹不休,气的徐怀仁面色铁青,手指都在颤抖,终于忍无可忍狂吼:“都给老子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