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行雪第一次遇见祈绫寒时,是五岁。
那年冬夜,临安城下了一天的大雪,整个皇宫也被裹挟在素色中,鹅毛大雪,万里银装。
一滩蜿蜒的血液,在雪地里拖曳开,触目的惊心。
鲜血延伸至宫墙一角,那里——蹲了一个模样狼狈的小男孩。
他脸蛋精致,一双眼瞳却漆黑无光,额头上还有被小石子砸出来的伤口。
身后的高墙之内,年夜宴的欢声笑语若有似无的飘进雪夜,穿进他的耳中。
一墙之隔的热闹,与孤寂的他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缓慢的抬起一只手去接雪花,那手红肿的可怕,上面遍布血痕。
雪花降落在他掌心,落在伤痕上带来无尽刺痛,他却始终面无表情,似乎在通过温度来感应自己是否还活着。
不远处,奚行雪好奇的站在树下,望着这墙角的小影子。
那是鬼吗?不,不是的,鬼怎么能接住雪花呢。
在年夜宴上,吃了太多东西,奚行雪准备出来消消食,却没想到转悠到这时,看见一个小男孩蹲在墙角。
五岁的奚行雪是被宠着长大的,临安国盛兴一妻一夫制,父皇独宠母后一人,上头有个太子哥哥奚停风。
哥哥自小学习礼兵经法准备当皇帝,而自己则没有当皇帝的欲望,将来当个逍遥王就可以了。
因此奚行雪一直都快快乐乐的,在全家宠爱下长大。
但是小小的奚行雪也会有大大的烦恼,他的身份终归是皇子,宫里的人对他都毕恭毕敬的。
因此他经常会烦恼找不到能对他一视同仁,不因为他的身份就忌惮的玩伴。
想到年夜宴上那些对自己卑躬屈膝的小玩伴,奚行雪顿感无趣。
盯着墙角那只藏在阴影里的小影子看了半晌,终究还是走了过去,正好闲着无聊。
“那个,你是谁家的孩子呀?为什么蹲在这里。”
五岁的奚行雪跟个小雪团子似的,脸颊白皙可爱,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犹如星辰。
蹲在墙角的祈绫寒在听见喊声时,没有说话,甚至把自己往里缩了缩。
直到他耳边传来一道哎呦喂的声响。
祈绫寒这才抬眸望过去。
只见雪白的小团子看见地上的血后发出了一声惊呼,脚下不稳摔到了雪地里。
摔着了也不哭,侧着小脸望向雪地上的那滩血。
“这地上怎么有血呀,谁受伤了?”
祈绫寒定定的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奚行雪却心里有了些兴趣,耶,自己摔倒了这人都没有诚惶诚恐的跪下诶,他肯定不怕自己!
终于能找到一个不卑躬屈膝的玩伴了。
想到这,奚行雪自个儿爬了起来,径直走向他。
可墙角里的祈绫寒看到他过来,却站起身准备离开。
直到自己的手腕被一把捉住。
“不要走,你陪我玩。”
祈绫寒垂眸,到底没有再继续走。
他知道他。
他是奚行雪,临安国尊贵受宠的小皇子,是天上月,人间星,他无法得罪的人。
想要活着,就必须继续忍耐。
然而像往常一样被权贵子弟们肆意欺负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而是有一只轻柔的手抚过他的额发。
“呀,你头上受伤了?那地上的血原来是你的。”
感受到忽如其来的善意,祈绫寒瞳孔一缩,猛地抬眸。
映入眼帘的是奚行雪那双葡萄般水汪汪的眼眸,稚嫩的小脸满是婴儿肥,仿佛手指一碰就能陷进去。
祈绫寒看了他许久,忽然意识到什么。
这位小皇子是个善良的。
他也不过才六岁,身为罪臣之子,满门抄斩,因为一块免死金牌所以独活,被友人求情养在冷宫,平日里受尽欺负,那些人都不敢对他好,也只会对他坏,所以苟活一年后他是第一次能碰到奚行雪这样的人。
“参见小殿下。”
祈绫寒终于开口了。
他嗓音略哑。
也许是因为年岁到底不大,能清晰感受到世间所有善恶,因此他愿意和奚行雪说话。
奚行雪拉着他就走:“别参见了,母后说今天大过年的不能出血,我去给你找包扎用的。”
祈绫寒被牵着手,触及的温暖让他神色恍惚,手指微颤,可又无端生出一抹贪恋感。
贪恋奚行雪掌心的温度。
洁白绵软的雪地上,奚行雪牵着祈绫寒走过,留下两条长长的脚印。
他们穿过长廊,走过红灯笼。
时间轮转,岁月更迭。
这一走,便是十年后。
这一年,奚行雪十五岁,祈绫寒十六岁。
那个被权贵子弟们欺负过的祈绫寒再也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意气风发,征战沙场频频立功,洗清了冤屈,无怨无悔的守卫临安的小将军祈绫寒。
但其实,他有另一层目的。
在决定上战场前,他确定了自己喜欢奚行雪。
喜欢这位雪地里初见,后来牵着他走过岁月长河,与他一同长大的小竹马。
因此,他决定立下汗马功劳,以求与奚行雪在一起的机会。
后来。
他成功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在付出数不尽的血与泪,抵御无数外敌成功后。
祈绫寒也终于,抱得美人归。
*
在得知自己的竹马祈绫寒喜欢自己后,奚行雪害羞了半天,便接受了事实。
因为他也喜欢他。
很喜欢。
在五岁那年,雪夜初见祈绫寒时,便觉得他特别。
他天生心软。
不想他在宫里受欺负。
便护着他。
后来护着护着,祈绫寒长大了。
渐渐地从沉默的小团子,变成了强大挺拔的少年郎。
他果敢,俊美,鲜活,坚硬,意气风发。
为了追求自己,还使出手段勾引。
但奚行雪乐意。
因为他待自己温柔,细心,无限包容与宠溺。
祈绫寒爱奚行雪。
奚行雪也爱祈绫寒。
他们要成婚,要在一起一辈子,没有任何事情与障碍能分离他们。
*
“祈绫寒。”
又是一年大雪夜。
那是他们成婚的五年后。
奚行雪站在雪里叫他。
而祈绫寒,则站在墙角,朝他回眸看来。
奚行雪朝他跑过去。
祈绫寒张开双手,将他接了个满怀。
奚行雪垫脚,在他薄唇上印上一吻。
祈绫寒托住他的后脑勺,反吻了回来。
唇齿相交的声音响彻在雪夜,暧昧与爱意透进少年的耳。
一墙之隔,仍然是充满欢声笑语的年夜宴,与祈绫寒童年的场景重合。
但这次不同了,墙外的祈绫寒不再孤寂。
因为他刚和奚行雪从年夜宴里走出来,也拥有了这些欢乐。
一吻完毕,奚行雪垂眸看向墙角,好奇问道:
“你站在墙角做什么?撒尿吗?”
祈绫寒笑出声。
他扬着唇角,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在种花。”
“种花?”
“嗯。”
“冬天怎么种花呀?”
“只要埋下种子,便有生根发芽的希望。”
幼年时他是一株植根枯萎的花,奚行雪却仍然将他浇活了。
所以祈绫寒相信。
“花一定会盛开,如同我能遇见你,拥有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