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八月粘稠的夜风灌进\"蓝精灵\"网吧。
一头黄毛的小柴叼着红双喜烟卷，眼睛亢奋的盯着电脑里魔兽世界界面，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翻飞。
劣质耳机里传来团灭的惨叫，他猛捶鼠标：“艹！奶妈会不会玩！”
学徒同事阿强顶着鸡窝头，碰了碰小柴胳膊：“柴哥，老板娘说再不回宿舍扣工钱。”
小柴袖口沾着给王阿婆烫头时溅到的冷烫精，在显示器蓝光下泛着诡异的紫。
他瞥了眼屏幕右下角：01:47。
伸了个懒腰，“爱扣扣呗，反正也没几个屌钱。”
半年前，小柴攥着退学申请书，不顾家人阻拦冲出谷阳三高时，一心想凭着一腔热血闯出一片天的他，绝不会想到自己在广州的日常是给阿婆烫头。
但现实不是武侠小说，也不是每个人都是主角，能有各自奇遇，靠着王霸之气一路青云直上。
他初到广州，没手艺，啥也不会。
只能跟老乡进了电子厂。
电子厂枯燥无聊，没开创什么事业的机会，女朋友倒是谈了不少。
广州电子厂，女生比男生多，一男配多女，司空见惯。
可他心里一直想着许琛，想着做出一番事业让许琛大吃一惊。
他不满足于在电子厂日复一日的无聊。
他的生活应该是波澜壮阔的，多姿多彩的。
所以他辞了职，经工友介绍，去做了理发店学徒。
嗯，他认为，理发店能接触到各式各样的人。
说不定他一边学手艺，一边就能静静等待到那份属于他的奇遇，然后一飞冲天。
他刚开始很有动力，很努力，也很憧憬事业有成，堂堂正正现在许琛面前的样子。
但属于他的那份奇遇，一直没来。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烦躁，焦灼，最后渐渐慢慢懈怠。
开始吃喝玩乐，谈了新女朋友。
他转头看向身侧——新交的女友小雨正蜷在破皮椅上，电脑荧光映着她鼻尖的汗珠。
这是女孩来店里做头发时新交的女朋友。
“种菜有什么好玩？”
他忽觉着玩魔兽世界累了，想放松一下玩玩女朋友，伸手捏她婴儿肥的脸颊，“跟哥去后面消防通道……”
“别闹！”
小雨拍开他的手，“还剩两分钟偷行政总监的有机南瓜。”
她刘海别着粉色草莓发夹，这是上周小柴用学徒工资买的。
“你晓得许琛吗？他好像和你是老乡？”小雨突然凑过来，问。
小柴瞳孔收缩，“你怎么会认识许琛？”
小雨见他的反应，先是讶然，接着反应过来，“你真的认识许琛？”
小柴脸色阴沉，“我问，你怎么认识他？”
小雨瞥了他一眼，“认识许琛有什么奇怪，他现在可是很多年轻人的偶像！”
她一指电脑上，“我玩的微博农场就是他公司开发的。”
“什么？”
小柴不可置信，身子倾过来，望着电脑屏幕，“他不是在卖奶茶？”
“壹家茶饮是吧，我知道。”
小雨打开壹直播，点开微博农场庆功会重播，指着立在许琛身侧的张红超，“现在壹家茶饮的总经理是他，许琛是董事长。”
壹直播页面里，西装革履的少年正在演示\"偷菜雷达\"，身后大屏数据如银河倾泻。
小柴一眼就认出了许琛。
半年的时间，许琛变得更加的耀眼，甚至刺的他眼疼。
他扫了眼身上地摊上买的老头衫、大裤衩、拖鞋，还有电脑桌上的泡面碗、烟头。
他趿拉着人字拖的脚趾缝里还沾着理发店的碎发茬。
他内心涌起一股烦躁，最后又是无处发泄的怒火。
他扭头，再次自暴自弃的玩起游戏，键盘敲的更响了。
凌晨两点的网吧弥漫着泡面与汗酸味。
小柴第17次尝试击杀伊利丹失败，烦躁地扯下耳机。
转头却见小雨在微博农场界面写攻略，文档标题闪烁着《新手七天速成指南》。
“你魔怔了吧？”
他抢过鼠标乱点，不小心偷走三颗卷心菜。
系统突然弹出成就框：【初出茅庐的小贼】。
“看！许琛设计的成就系统多妙！”
小雨兴奋地摇晃他，“他说每个玩家都是生活的导演……”
“导演个屁！”
小柴突然暴起，“老子退学不是来看你追星的！”
可乐罐砸向主机，褐液顺着机箱流到《魔兽世界》点卡上，模糊了巫妖王的脸。
许琛切开企鹅蛋糕的瞬间，奶油溅到镜头上的画面，竟让小柴想起退学时摔在教务处门框的玻璃杯。
“神经病啊！”
小雨脾气比他还暴躁，“吃我的，花我的，还特么敢吼我！要不是看你器大活好，伺候的老娘舒服，我早揣了你了！臭傻逼！”
说完，在网吧看热闹的目瞪口呆中，小雨扬长而去。
小柴失魂落魄的坐下，周围怪异的眼光，他视若无睹。
他鬼使神差点开微博直播回放。
直播间，许琛是那么意气风发。
而许琛的这种意气风发，每一秒钟，都是对他的凌迟。
当许琛说出\"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时，弹幕恰好飘过郑州老乡的调侃：【烩面帮前来护驾！】
小柴盯着画面里许琛的西装袖扣，那抹冷光像极了退学那夜割伤他的玻璃碎片。
他低头看见自己沾着染发膏的指甲，突然神经质地大笑：“老子在电子厂打螺丝的时候，他在喝红酒！老子给人洗头时，他在剪彩！”
在周围人怪异的目光里，他笑出了眼泪，直至沉默。
不知是哭还是笑，亦或是哭笑不得。
他抹了把眼泪，望着视频里那个导致他退学的少年。
他咬了咬牙，决定从广州去往郑州。
不论在郑州做什么。
他都要在郑州。
因为郑州有许琛，这个逼得他退学的人。
他要在这个时时刻刻能听到微博、听到许琛消息的城市生活工作、努力奋斗。
只想着有一天，能通过奋斗让许琛大吃一惊，不再瞧不起他。
他要望着许琛的背影，追逐前行。
晨光穿透雾霾时，小柴把烟头按灭在《魔兽世界》点卡上，巫妖王的笑容在焦痕中扭曲成许琛的脸。
电脑上是他搜的关于许琛的新闻：“微博集团今日正式入驻金水区……”
他仰头望着许琛剪彩的身影，喉结滚动着咽下黄河混着珠江的水汽。
……
夜雨敲打着落地窗，秦奇勋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住。
屏幕里那张微博农场庆功会照片上，葛瑜正被镁光灯簇拥着，风光无限。
腾讯微博围剿微博失败，腾讯微博在内部，已经被放弃。
虽然没有明说，但作为腾讯微博主干的秦奇勋能清晰的感受到资源的减少。
这些日子，他不知怎的，常常喜欢回想往事。
半年前的往事。
茶水间的咖啡机发出最后一声呜咽，秦奇勋望着杯底沉淀的褐色残渣，恍惚又看见半年前那天。
那时“郑州小二代”事件爆发，水滴筹面临倒闭风险。
他找到下家，好心劝葛瑜早做打算。
“老秦，真要走？”
葛瑜当时仰起头，镜片被屏幕荧光照得发白，“公司现在就像暴风雨里的船，掌舵的跑了，剩下的锚……”
“锚能值几个钱？”
秦奇勋记得自己把工牌甩在机箱上，金属撞击声惊起角落里熟睡的流浪猫。
现在想来，那只炸毛逃窜的橘猫，倒像极了落荒而逃的自己。
电脑画面突然变换，许琛在对葛瑜鼓掌庆贺，评论区铺满\"葛总威武\"的彩虹屁。
秦奇勋猛灌一口冷咖啡，苦味在舌根炸开。
他忽然想起毕业典礼那夜，两个人在天台用搪瓷缸分喝红星二锅头。
葛瑜醉醺醺地说：“老秦，我就像你的影子，你往哪走我就往哪跟。”
如今影子成了聚光灯下的主角，倒显得他这具肉身愈发灰暗。
秦奇勋鼠标点开葛瑜微博，光标在葛瑜的头像上悬了半晌，最终点开。
里面最新内容是葛瑜与许琛的合照，配文:“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
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 ”
玻璃窗映出张扭曲的脸，秦奇勋惊觉自己竟在笑。
当年那个连c++指针都搞不明白的跟班，现在倒是把人情世故的指针玩得炉火纯青。
他伸手抹掉窗上的雾气，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成血色光斑，像极了半年前的混乱。
他不恨许琛、唐辉，可内心反倒忍不住嫉妒、怨恨葛瑜。
他常常幻想，如果他当时没走，此时站在许琛身侧的接受诸多赞美、羡慕的人会不会是他。
每到此时，都让他有一种他的位置被人顶替的感觉。
这种念头如蚁噬一样，啃食着他，逼得他几乎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