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的水军在狭窄的河道中足足行了三个时辰,才在一个不大的河湾中暂歇。
因为是绕道折返,这处水不过二米深的河湾距离明阳湖能有二十里之遥,但却不敢再往前了。
庞大的船队,一旦进入明阳湖水面,就绝难掩饰行踪了。
不大的河湾中挤满了水军的舢板,此时已至下午,将士们饥肠辘辘,也不敢生火造饭,只得啃点干饼,饮些河水充饥。
姜远唤过卢义武:“马上派出人去寻找三喜等人。”
三喜与老熊、利哥儿出去探查时,水军的船队还在沄水河道之上。
后来船队进入明阳湖靠岸后,楚州府尹费知砚以犒军的名义过来套取消息,姜远与樊解元为防万一,只能佯装回济州,而后从支流绕道折返。
三喜与利哥儿、老熊探查完土龙岛蛟龙寨后回返时,定然找不到水军船队了,姜远只能派出人去接应。
姜远站在船头,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芦苇,也有些烦躁。
这些芦苇虽然为船队提供了掩护,却也将己方的视线完全遮挡。
即便让人爬上桅杆,仅凭肉眼也看不了多远,对远处的情况一无所知。
姜远自语了一句:“还是得尽快烧玻璃,弄出望远镜才行。”
望远镜这东西对于姜远来说倒是极其简单,除了打磨玻璃需要些细致功夫以外,别的都不是问题。
在他上中学的时候,就自己动手弄过望远镜,根本难不倒他。
只是他一直想着烧玻璃,想了两年了,也没个实际行动,实是事务繁杂,抽不出时间。
有些东西不用时,根本不会去在意,要用时才发现没有,这就很难受。
姜远正回忆着制作望远镜的要点,木无畏从旗舰上跳了过来:“姜将军,大都督有请!”
姜远回了回心神,应了声:“好,我马上过去。”
“老叶,让兄弟们抓紧时间睡一会。”
姜远又交待了一声负责驾船的叶子文,这才与木无畏过了旗舰。
刚进得舱室中,就见得樊解元在喝酒,桌子上摆着一个装有水的小盘子,里面放着一些小石子。
樊解元喝一口酒后,从盘中捡出一颗小石子含了含,又吐回盘子里,叭叽着嘴又饮上一口酒。
姜远见得这情形,不由得笑了,这种喝法,还是他小时候在隔壁屋的穷光棍家里见过。
那穷光棍好酒,有点钱就拿来买了酒,但又无下酒菜,便用盐水煮了石头,也算沾了点盐味。
就着盐味石子喝酒,这也算办法总比困难多,自有妙招了。
樊解元见得姜远进来,将手中的酒碗一递:“侯爷,来一碗?”
姜远连忙摆手:“我戒了。”
樊解元哈哈大笑:“我看侯爷不是戒了,是瞧不上我这下酒菜。”
姜远无奈的笑道:“老樊…你这喝法,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你们还真是…英雄自有相同处。”
樊解元又大饮了一口酒:“行军打仗嘛,有口酒喝就算不错了。
对了,我请侯爷来,是想再商议一番攻打蛟龙寨之事,侯爷以为何时动手妥当。”
姜远想了想,道:“此处距离明阳湖有二十里之遥,而蛟龙寨所在的土龙岛在明阳湖东南方向,总路程超过四十里。
咱们半个时辰后就得出发,天黑后进入明阳湖,要在寅时一刻前,将士卒部署在土龙岛四周,寅时三刻左右发起攻击。
这个时间是人睡得正死之时。”
樊解元又将姜远给他的那张草图拿了出来:
“侯爷,你确定这张图上画的无误?如果没有偏差,夜战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姜远正色道:“这张图应该不会有差,不过具体情形,还得等本侯手下斥候回来后才能断定。”
樊解元抚了抚胡须,手点在草图上的一处位置:“土龙岛后是大片的芦苇,连绵不下十里,过了这片芦苇,往北便是翻阳山,此山山高林密东西纵横不下百里。
本将军以为,水贼若是不敌必要从此撤离,此处定要重兵防守,以防贼人逃脱。”
姜远点头道:“除了此处,湖面上也要守住!
土龙岛四周皆是芦苇荡,咱们的三艘战船无法进入,可将三艘战船布置在东、西、南三个方向来回游戈!
由你坐镇旗舰指挥,另派五百士卒从蛟龙寨正面佯攻,本侯率二千士卒乘舢板从侧面杀入。”
樊解元眉头一沉:“侯爷不可!蛟龙寨贼人,据说有八百之众,您怎可亲身犯险,不如你带着一艘战舰守住西面,或者去岛后伏击逃跑的水匪。”
姜远笑道:“老樊何需担心,在湖面之上指挥我不如咱水军的将领,战船由义字营校尉叶子文代掌便可。
但若说登陆杀敌,我自认为能与人搏杀一番。
再者,咱俩都留在战舰上,也有损将士士气,为将者怎可置身事后?”
樊解元想了想也觉得姜远说得有些道理,若是两个主将都在后方,只让士卒上前拼杀,确实有伤士气。
论水战经验,姜远不如樊解元,论陆战经验,樊解元又觉得比不过姜远。
毕竟姜远也是曾杀穿过武威山的猛人,登岛陆战的确是姜远的强项。
“那让无畏随侯爷一起!”
樊解元捻着胡子不待姜远回应,转头对木无畏道:“无畏,你随侯爷登岛,务必保护好侯爷!若侯爷有事,你提头来见!”
木无畏立即拱手领命:“末将定保侯爷安危!”
姜远无奈的笑了,樊解元这也算是豁出去了,让他的小舅子来保护自己,虽然其中也有些刻意让木无畏与姜远拉近关系的意思。
但却也是实打实的要去杀敌冒险的,这份情倒也算是真挚了。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后,即刻下令船队沿着河流出发,再有两个时辰天便要黑了。
姜远回到自己的船上后,换上黑甲的木无畏也跟到了姜远的船上,从这一刻起,他就是姜远的贴身护卫之一了。
木无畏年岁不大,一张脸也平平无奇,却有一股少年老成的猛气,盔甲一穿也有一些猛将之气。
姜远看着即便不管是行是坐,都板板正正的木无畏,笑道:“无畏,不必太过拘谨,随意一些。”
木无畏却是一脸正色:“末将负有保护侯爷之责,此时又在战时,岂可随意。”
姜远见得一脸严肃的木无畏,也不得不佩服樊解元教导的不错。
木无畏只比利哥儿大三岁,却是干练麻利,昨夜带着渔船,去沄水河道上滞留敌船的行进速度,完成的极为出色。
再看利哥儿,脑子里只想着捞虾捉鱼,姜远自问管教的也算严厉了就是不管用,也只能说各人性格不一样了。
木无畏跟在姜远身后,他也对姜远极为好奇,这个侯爷据说二十二不到,却是一身战功傍身。
戏文里都说姜远是神仙的弟子,木无畏自然不信这些神神鬼鬼。
但姜远与惠宁乡主于千军万马中烧敌军粮草,退北突十几万大军,又全身而退,这个就不是戏文里编撰的了。
木无畏每次听到姜远与惠宁乡主,杀穿武威山退敌十万的故事时,都激动得热血沸腾,恨不得嚎上一声:为将当如丰邑侯!
姜远不仅能文能武,据说还能造出许多奇异之物来,世上真有如此聪明之人?
换种意思来表达,木无畏把姜远当成了偶像。
如今有机会能与偶像一起上阵杀敌,木无畏脸上平静,心中却是激动不已。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水军船队也抵达了明阳湖的入口处,一艘渔船领着一艘小快船,快速朝姜远的战舰驶来。
卢义武见状,举着灯笼在船头晃了一圈,那渔船上也亮起灯笼回应。
卢义武朝姜远拱手禀道:“将军,咱们的斥候回来了。”
姜远闻言,让战舰放缓速度,卢义武拿着绳索往渔船上一扔,一个人影抓着绳索爬了上来。
“东家!”
一身渔夫打扮的老熊快速窜上战舰,朝姜远行礼。
姜远眉头轻皱:“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三喜与利哥儿呢?蛟龙寨可有异动?”
老熊禀道:“三喜与利哥儿还在土龙岛周围探查!三喜让我回来禀明东家,蛟龙寨的匪众皆龟缩在水寨中,人数只有五百左右!
兴许是咱们昨日突然出现在明阳湖,将水匪们吓住了,土龙岛已加强了防备!
三喜让小的转告东家,可派出咱们鹤留湾的老兄弟,前去清理土龙岛外围的暗哨。”
姜远立即同意:“可!但咱们的老兄弟不多,不过十一二个人,可让卢义武派出军中斥候协助!”
姜远从鹤留湾带出二十个老兵,有留在济州保护清宁的,左千又带着数人在漕运司衙门,又有回京送信的,留在战船上的人手已然不多。
老熊大声领了命,也顾不得休息,带着三十几个人乘着渔船又消失在漆黑的湖面之上。
姜远写了一张纸条,让木无畏射到旗舰之上,不一会,旗舰上的信号灯笼挥舞起来。
众多舢板见得信号,从支流河道中鱼贯而出,快速的驶向明阳湖。
子夜时分,湖心的一座土岛上亮起一只绿布灯笼来,如同鬼火一般荡来荡去。
姜远一直站在甲板之上,见得这鬼火灯笼,就知老熊等人已将蛟龙寨,安插在外围诸多土岛上的暗哨清理干净了。
姜远沉声下令:“无畏,告知旗舰,暗哨被清干净了,让兄弟们进入预定位置!”
木无畏听得将令,拎了两个灯笼爬上桅杆左右晃动起来。
旗舰见得信号,开始传令,众多舢板趁着夜色向土龙岛围了过去。
姜远将皮甲换成了明光铠,带着人下了战舰乘了舢板,往老熊所在的土岛划去。
舢板刚一靠岸,利哥儿当先窜了过来,喜道:“姐夫!”
姜远摸摸利哥儿的脑袋,夸道:“干得不错。”
利哥儿得了姜远的肯定顿时眉开眼笑,姜远终于不再是一见面就训斥于他了。
姜远敲了敲利哥儿的脑袋:“别傻笑,赶紧带路!”
利哥儿一个箭步跳上船,拱手道:“听将军令!”
姜远回头对木无畏道:“在船尾挂起灯笼,让兄弟们出发!”
木无畏早有准备,点亮红灯笼挂在船尾,命人调头往土龙岛快速冲去。
利哥儿见得姜远一身明光铠,又见得木无畏也是一身黑甲,不由得羡慕至极:“姐夫,你何时也给我弄一身铁甲?”
姜远笑骂道:“就你?你穿上铁甲走得动道么?”
利哥儿很不服气,一指木无畏:“他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他能穿得动,我怎的就穿不动?”
木无畏见得利哥儿指向自己,摸了摸脑袋:“要不,我把铁甲给你如何?”
利哥儿闻言两眼放光:“那怎么好意思?”
木无畏咧嘴一笑:“客气什么,只是我这甲四十一斤七两。”
利哥儿缩了缩脖子:“那个,我还是觉得皮甲透气,哎,你把头盔给我瞧瞧。”
木无畏当即摘了头盔递了过来,利哥儿见得他这般大方,顿生好感,凑了过去嘀咕起来。
木无畏也是十五岁从军,自小被管教得极严,根本没什么同龄玩伴。
从军三年心性虽然渐渐稳重,但还是未完全脱了少年性子,见得活跃好动又自来熟的利哥儿,也有亲近之感。
再者,前段时间利哥儿被姜远吊起来打,也令木无畏颇有些感同身受,他也惨遭过樊解元的毒打。
大家都是当小舅子的人,同样活在姐夫的高压管教中,此时算是找到同类了。
船行了一柱香后,利哥儿倒也没忘了自己的职责,领着姜远与二千士卒,七拐八拐的进了蛟龙寨下的芦苇荡。
此时再无人说话,姜远当先下了船,领着人马悄悄向蛟龙寨摸去。
只待战鼓一响,从正面佯攻的兵卒发动后,他们便趁势从侧面突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