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晴玉浑身一僵。
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她想起温朗然。
那个与她感情最深的胞弟,曾因赌债被人砍断小指,血流如注时,赌场的人就讥讽道,“你姐姐不过是个不受宠的侧妃,温家就要完了!”
她多次跪着哭求,那男人却连眼皮都没抬起过一下,一文钱都不曾施舍。
她想起父亲,曾经官拜礼部侍郎,却被赵晏当朝弹劾免官,一家子灰溜溜滚回老家,如今竟要亲自下地耕种。
她想起一贯养尊处优的母亲,如今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穿不起。
那男人从始至终都极其无情,无情到像一只食生肉、喝人血的野兽。
最让她呕血的是,朗然十八岁了,却连个愿意议亲的姑娘都找不到。
可恨她被囚在王府,根本没能力帮家人渡过难关。
温家如今活的破衣烂衫,饥不饱腹,皆因曾得罪当今陛下,长女还是个半废的侧妃。
所以,说什么赵晏会怎么处置她,难道不可笑吗?
那时她有侍郎府做母族,有德妃做后盾,都没在赵晏面前讨得一点好。
如今这副光景,估计那男人会直接一杯毒酒了结她吧。
要搏吗?温晴玉暗暗地想。
她知道微末必定没安好心,可她也当真没什么好输的了,不过只剩烂命一条。
微末看着她的表情,知道火候到了,于是轻叹一声,语气似带着一丝怜悯,“本宫若是你,绝不会甘心就此了结一生,好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为何不珍惜呢?”
温晴玉猛地抬头,“有什么话,不如一次说清楚。”
微末眉梢挑了挑,“本宫打算将你接进宫,授嫔位。”
“到时候,你想接家人回京,给他们置办宅院,甚至替温朗然谋个前程……都不难。”
温晴玉的呼吸急促起来。
嫔位……回京……家人的未来……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咬牙问,“为什么?”
微末知道她是在问自己的目的,笑道,“你毕竟曾是陛下侧妃,一直囚在王府,实在有损天子颜面。”
她顿了顿,“况且本宫也想借你,扭转糟糕的局面,总要诚心交换才是。”
温晴玉沉默,这女人倒是毫不隐瞒。
她目光垂下又抬起,似是在权衡利弊,又似是在辨别真伪。
许久,她终于开口,嗓音燥热得异常嘶哑,“有什么条件?”
微末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背对着她走到窗边,指尖轻轻拨开窗纱,望着外面的夜色。
“侧妃不如猜猜?”
温晴玉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冷笑一声,“你想要幻香的解药?”
微末勾起唇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侧妃还是这么聪明。”
温晴玉简直要被这一声声侧妃刺得发狂。
多么可笑的称呼!
她红妆软轿嫁给的男人明明已是皇帝,她却还在被人一声声地唤着侧妃。
好……也好。
本想干脆灭了这女人报仇了事,若是她以身入局,便能换家人平安,她心甘情愿。
深冬的朝阳总是来得很晚,虽然天还昏沉着,但微末知道,早朝就要开始了。
今日,是大年三十。
身后忽然传来女子低沉的声音,
“……成交。”
…
寅时三刻,天还未亮,垂拱殿内已是一片肃杀。
赵晏高坐龙椅之上,玄色龙袍衬得他眉目如刀,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叩,殿内瞬间寂静。
下面五花大绑着的,是最先提出妖星现世的钦天监正使。
德安出列,清了清嗓子唱道,“陛下有旨——钦天监正使周全,妖言惑众,即日革职下狱。”
“日后再有妄议天象者,与之同罪。”
殿中百官鸦雀无声,周全今日五十有四,德高望重,新帝一怒,竟然将他革职查办?
孟道清的几个门生低着头面面相觑,此时都有些打起了退堂鼓。
他们本以为只是搞定一个后宫女子会十分容易,也以为陛下为了国运,定会毫不犹豫,可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得这么激烈。
先有礼部主事撞柱身亡,后有钦天监正使被下狱,都没令这位帝王改变护着宸妃的心思。
阶下,孟道清缓缓出列,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痛心疾首,“陛下!钦天监测算天象,乃祖制!周大人不过据实以报,何罪之有?”
他颤巍巍跪在地上,“老臣斗胆,请陛下想想栖梧前朝——景帝年间,妖星现而帝不察,终致大旱三年;宣宗时紫微晦暗,因诛妖妃而国祚延绵!”
“一桩桩一件件,由古观今,陛下为何视而不见?”
申临风立刻驳斥道,“孟阁老此言差矣!天象之说虚无缥缈,岂可因几句谶语就定人生死?”
站在申临风身后的陈知白接话道,“依孟阁老之见,是不是明日彗星掠过,陛下还得自裁以谢天下?”
“荒谬!”孟道清沉声怒斥,“天子如何能与女子相提并论?况且京城异象频出,你敢说与妖星无关?若因一个女子动摇栖梧国祚,你二人谁能担当得起?”
孟道清是三朝元老,早被先帝免了早朝之礼,此时跪在殿前直言相谏,气势排山倒海般袭来,令两个年轻后生不得不暂避锋芒。
左相秦知年却不吃这套,悠悠说道,
“京城近日确有异象,锦江暴涨、西市三人暴毙,但大理寺已在详查,尚未有结论之前,怎敢妄论这些就与一个深宫妇人有关?孟阁老莫要草木皆兵了。”
孟道清等的就是这句。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里精光迸射,“秦相此言差矣!《周礼》有云,天象异变,当究其源!老臣请问——自宸妃入主仁明殿,陛下可还召幸过其他妃嫔?”
他环视群臣,声音陡然拔高,“如今妖星直指紫微,分明是后宫有人作大之兆!若再不诛杀祸源,我栖梧危矣!”
赵晏缓缓起身,眼底血色翻涌,“孟卿这是要朕,杀自己的妃嫔?”
此言一出,殿内温度骤降。
孟道清却梗着脖子不肯退步,“老臣请陛下宣宸妃上殿!若她问心无愧,何惧一见?”
赵晏眸光猛地一沉,指节攥得发白,正欲下令将这老匹夫拖出去,殿门竟轰然一声洞开。
百官齐齐向后看去。
初升的晨光稀薄而入,一道纤影出现在殿门处,逆光而立。
微末着正红宫装,金线凤纹熠熠生辉,缓步进殿时环佩无声,唯裙摆逶迤落地,仪态万千。
“本宫听闻,孟阁老要面见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