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眠只是想自保，那一掌是下意识的动作，她对自己挥出去的力道没有概念。
但是看那些人忌惮的眼神，江时眠也能明白那一掌大概不轻，至少超出了他们对自己的估计。
而且江时眠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这具身体没用全力。
那些人暂时安分下来了，玉面剑师去了角落里调息，刚刚蠢蠢欲动的人都在暗自衡量江时眠。
尽管那些人暂时没有做什么，江时眠也不敢放松。
她没经历过武侠的世界，但也从各种文艺作品中看到过武林中人“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威名。
尤其是武林里的反派，杀人都是凭自己心情，哪怕此时都在评估江时眠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但或许下一秒就会一拥而上，群起而攻之。
而且根据一般武侠类文艺作品的套路来看，双方对峙的时候，最先跳出来挑衅的都是实力一般的炮灰。
那些人里一直端坐着的老者，显然才是这群人里能做主的人，一般这种才是最强的。
他已过古稀之年的模样，能端坐在一群高手中间岿然不动，甚至让周围的人都隐隐以他为首，绝对不是因为其他人尊老。
暂时没有人对江时眠出手了，江时眠以为自己的危机暂时过去了。
但是没想到还没到第二天，晚上分发食物的时候就出了问题。
给命窟的食物向来只足够让这些人不至于被饿死，人吃饱了就会想闹事，为了防止这些人越狱，自然不会让他们吃得太饱。
但大家都关在一起，想吃饱杀人夺食就好了。尤其是他们发现杀一个人，外面就会多送一份食物之后，能力弱的都被他们杀光了。
命窟用这种方法防止里面的人联合起来形成一股势力。
命窟人人自危，谁也不会轻易地相信谁，只敢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彼此保护又彼此提防，于是有了拉帮结派的现象。
杀到后来，剩下的人的水平都差不多了，也只能暂时和谐相处，导致大家都吃不饱。
所以看到有一个看起来就很好杀的新人进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想杀她。
那个玉面剑师会被江时眠一掌就打出内伤，除了他轻敌之外，也有吃不饱的缘故。
原本每天发口粮的时间算是他们一天之内最值得高兴的时候了，但今天没人高兴得起来。
因为粮食只发给了江时眠，只有一人份。
沧溟想要激化江时眠和命窟众人的矛盾，这个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且送饭的人说了，如果江时眠主动将食物让出，那以后送饭都只有一份。想要吃饱，那就只能不死不休。
那之后命窟里的人看江时眠的眼神都变了。
命窟是一个很大的山洞，要不然也不能同时容纳一百多个人。山洞里有很多小山洞，四通八达，但这个山洞只有一个出口。
这意味着江时眠可以在这里面躲藏，但她绝对跑不出去。想要出去只有一个办法，让沧溟满意，把她放出去。
而这个办法，意味着江时眠必须要动手杀人，杀到沧溟觉得足够了。
否则死的就会是她自己。
怎么办？怎么选？
江时眠仓皇之下转身就跑。
最先追上来的是一个脸上有个蜘蛛刺青的女人，那是有名的毒后蛛女，外号人面蛛，一手毒术冠绝武林。
但在命窟里她没有太多能用的毒，沧溟把他们关进来之前，肯定会把致命的武器都搜走。
但蛛女有个秘密，她的浑身上下都有毒，唾液、血液，普通触碰无所谓，但一旦破皮见血，蛛女身上的毒就会入侵对方的身体，见血封喉。
蛛女只需要用她尖利的指甲划破江时眠一点皮，就能毒死江时眠。
十一轻功学得很好，隐匿身形和气息的功法也学得很好，加上先跑了一段，蛛女要找到她一时还有些困难。
江时眠敛住气息，蹲在一个石洞顶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紧紧贴着石壁，大气都不敢喘。
蛛女一时没有往上看，沿着另一边往其他方向去了。
但来找人的不只有蛛女一个人，守卫说了，如果他们能杀了江时眠，等会儿就会给他们补上其余的食物。
有人觉得饿一顿观望观望比较稳妥，自然也就有人觉得先下手为强。
石窟再大终究也不是无边无际，来的人多了江时眠自然会被发现。
江时眠为了躲一块飞射过来的石子，不得已从上面跳下来，被三个人包围起来。
“小丫头，不想受苦的话，自己了断了吧！”五大三粗的刀客双手叉腰，手臂上隆起的肌肉比江时眠的拳头还大。
“到了地府，也别怪大家，要怪就怪你那个狠心的师父！”
江时眠跑不了，后退到贴住了石壁，再也无路可退。
“你这是不想自己动手了？是想要我们帮你吗？”大家都没有武器，刀客就随便捡了一块足有他手掌大的石头。
那块石头比江时眠的脸都大，若是让刀客砸中，江时眠的脑壳都会被砸得稀碎。
刀客举起石块，其他两人想上手抓住江时眠。
就在他们逼近江时眠的瞬间，江时眠一左一右抓住他们的食指，往后一掰。
她惊慌之下没收住力气，生生掰断了两人的手指。
断指之痛让两个人哀嚎出声，也激怒了刀客，石块裹挟着凛冽的风砸过来。
江时眠矮身后仰，借着身躯娇小的优势，从刀客手下钻出，然后一掌劈在刀客右手的手肘处。
骨裂声在江时眠耳中尤其清晰，她忍不住白了脸，脱险之后仓促地退到了一个自以为足够安全的地方。
三个人抱着手，眼眶因为愤怒和疼痛已经有点充血了。
“杀了她！杀了她！”他们打斗的声音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外面有脚步声传来。
江时眠此时出去必然会和大部队撞上，她没把握在一群武林高手的围剿下活着。
怎么办？
一道声音突然在江时眠脑海中响起，那是空间主神的声音，却又不是她的语气。
“杀了他们，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实力。你武功出众，为何要做待宰的羔羊？你的生命那么珍贵，怎么能被别人随意夺取？你不是要保护自己的生命吗？那就杀了他们！”
“别人的生命同样可贵！人要对生命怀有敬畏！肆意虐杀生命和畜生有什么分别！”江时眠抠着石壁，骨节用力到泛着青白。
“可现在是他们要杀你，你不反击，不杀掉他们，死的就是你！你想死吗？他们一个个恶贯满盈，他们可不无辜，他们连幼童都会剥皮抽筋，你不想惩罚他们吗？不敬畏生命不该惩罚吗？”
“法律会惩罚他们！”
“可法律在哪儿？他们杀了那么多无辜人，法律惩罚他们了吗？这里是江湖，实力为尊，哪有法律？他们信奉的道义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诛之！你也该入乡随俗！动手吧！杀了他们！”
江时眠被动防守着，掌风大多打在他们腹部、腿部这些不致命的地方。但他们没有失去行动力的话，就会再次爬起来攻击。
这一波围攻她的只有八九个人，但是车轮战之下，江时眠也有些疲于应付了。
“杀了他们，不杀他们死的就是你！”江时眠以为对方又要蛊惑自己了，结果对方顿了一下，“哎呀，被找到了。”
留下这句话之后，对方就消失不见了。
蛊惑江时眠的人正是方瑶，这会儿创世笔的能量正处于非常充沛的时候，她能在婧华眼皮子底下干涉江时眠的落点，还能阻碍婧华找到她们。
原本江时眠是要被送到一个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门派里去的，结果被方瑶扔到了藏云楼的十一身上。
十一本就已经是将死之人，方瑶十分顺利地把她的灵魂抽了出来，捏碎扔到了宇宙里，但她还留了一块碎片在创世笔里，以备不时之需。
婧华一直在找江时眠和方瑶的踪迹，这时候终于找到了。
但方瑶走之前把十一的灵魂碎片塞进了江时眠的大脑里，让江时眠被十一的意识影响。
此时十一的意识短暂地冒出来占据了身体的主导权，在看到自己所处的环境之后，十一对这群冒出来想要杀自己的人十分厌恶。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苍背山外杀人的记忆，同伴差点被害死让她心情极其暴虐。
后来莫名其妙经历了一阵剧痛，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的身体里住了另外一个人，还面对着一群想杀自己的人。
关键这个占据自己身体的人还畏畏缩缩的。
十一下手可没什么顾忌，她本是个受尽欺凌的孤儿，没有什么善恶的观念，被恩师带回来，给她吃喝，教她武功，在她眼里藏云楼就是好人，藏云楼教她的都是对的！
给她吃的是好人，想杀她的、抢她食物的，全都该死！
十一操纵这具身体无比顺手，像是一尾鱼游进了大海，身姿优美地穿梭在鱼群中间。
她所过之处，落在她手中的人都被捏断颈骨，死不瞑目。
“他们想杀你，你为何不杀？”十一能感受到身体里有个其他人存在，“你为何占据了我的身体？你是在我死后借尸还魂的吗？”
刚刚十一杀人的全程，江时眠都以第一视角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十一杀人的触感都能传到她的意识里，她以什么角度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捏断了颈骨。
围攻的人还没有杀完，他们已经被十一的手法吓退了。
九个人围攻她一个，她不仅不落下风，还杀了七个人。他们对这个小丫头的实力，全都估算错了！
“我好像不完整，只杀了七个人就好累。”十一的声音在江时眠意识中响起，紧接着江时眠就发现自己掌握了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她站在尸体中间，双腿发软，无神的目光看向其他还活着的人。
那两人误以为江时眠想要对他们动手，倒退着跑了。
江时眠站不住，却又不敢跌坐下去，只能拖着发软的腿，找了一个离尸体最远的干净角落，靠着墙坐下去。
杀人的触感太过于真实，江时眠的手上发抖，她还能想起掐住他们脖子时，掌心感受到的温热，和他们脉搏的跳动，以及指尖颈骨断裂之后，脉搏如何从有到无。
江时眠努力忽视心底某个角落，在他们死了之后感到了轻松和兴奋。
“你是想杀他们的，为什么不杀？你用的我的身体，你有能力杀了他们。”十一没有指责的语气，单纯就是疑惑。
“生命很珍贵，不能随意杀戮！”江时眠这么告诉十一，也这么告诫自己。
“可他们要杀你啊？你的命就不珍贵了吗？”
“法律会惩治杀人犯！”江时眠反驳道。
“可他们杀了你之后，法律再惩治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你死了就是死了。”
江时眠有些明白了那个蛊惑自己的人的意图，她想要自己解放杀戮之心，想让她漠视别人的生命。
“他们要杀你，你当然要反击，要杀了他们！人若犯我，我必诛之！刚刚我杀人的时候，你不是感受到了轻松吗？你明明也是想杀掉他们的。你接受了我的身体，却还抱着高道德感，那你在藏云楼活不下去的。你既然借尸还魂，那就是想活下去的，可如果你不杀人，你迟早会死。师父不会留着一个不敢杀人的杀手。连带着你那一届活下来的其他四个人都会死！”
“那四个人里有两个是我的同伴，他们不能死你懂吗？如果你不敢杀人，我会操控着你的手，杀到你敢杀为止！”
江时眠想要封住自己的耳朵，她知道自己很容易被动摇，她不想听那些听起来有道理的话。也不想被十一的威胁吓住，她不想顺应他们的想法，漠视别人的生命！
可是心底被压抑的欲望在叫嚣着杀了那些欺负自己的人！那些霸凌自己的人、那些想要杀了自己的人！
都该死！
方瑶虽然被婧华牵制住，进不去小世界，但婧华也进不去。她们两人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江时眠心神动摇，一个难过担忧，一个志得意满。
十一杀了七个人，多少让那些人不敢再轻举妄动。但一两日的饥饿尚且还能忍受，三四日呢？
外面的人原本想随便杀个软柿子换一顿饭，但没想到守卫说了，在十一死了或者他们死了之前，每天都只有一份饭。
江时眠又被那些人围住了，这次的人显然比上一次更厉害一些，也更提防江时眠的手段。
江时眠后退着，在心里疯狂呼唤十一，“我求求你了，救救我！我杀不了人！”
十一冷眼旁观，“你求我帮你杀人？可是这具身体现在属于你了，我只能短暂干涉这具身体。既然你想杀他们，又有能力杀他们，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我们在一具身体里，感受相通，你杀和我杀不都一样吗？”
江时眠摇头，“我没杀过人，我做不了这个，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
十一打定主意不出手，“左右这具身体我已经没法占据了，你若是不敢操纵，毁了也好，说不定能放我早点去投胎。你不想死与我何干？我已经死了，只是不知为何还困了一抹意识在这里。我连个实体都没有，怎么帮你？在这里，你不想杀人，不如趁早死了干净。”
江时眠想拖时间，饿了四天的疯子可不会跟她拖着。
他们的杀意如有实质，像是黏腻的胶水，一旦沾上就会裹得严严实实，甩脱不掉。
江时眠越是防守，越是被他们拖着消耗，拖得越久江时眠越麻木，心底却越暴躁。
她能感受到自己有力量，可她不敢用全力。
她不敢杀人，可她想。
“杀了他们！”十一厉声命令道。
江时眠摇着头，打晕了一个追上来的人，继续在洞窟里奔逃。
她压抑着心里翻涌的恨意，十一对她的情绪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我让你杀了他们！你听不见吗！恨就动手！难道你在等我出手吗！”十一连声冷笑，“你叫江时眠？你真的很虚伪，想杀人却不敢自己杀，寄希望于我能替你动手，好像那样你就是干净的？可是江姑娘，我杀人的时候，你全都能感觉到，还因此感受到了快感！”
又有一个人扑了上来，枯瘦的指节直接卡住江时眠的脖子，逐渐收紧。
胸腔的空气耗尽，令人绝望的窒息感让她仿佛看到了死后的世界。
求生欲驱使着江时眠反手握住那只手，手上用力，直接捏碎了对方的腕骨。
重新夺回了呼吸的江时眠粗喘着，转身想跑，但身后紧追不舍的人不顾疼痛也要杀了她。
十一在她脑子里不断重复着“杀了他”，追上来的人也一直叫嚣着“我要杀了你”，不断的“杀”在耳边环绕。
“你若是不杀了他，你一辈子也学不会生命有多珍贵！你只是一个可怜的应声虫！”
“闭嘴！”江时眠一掌拍向面前的人，完全没有收力，力道强劲的一掌，猝不及防地震碎了对方的心脉。
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江时眠仓惶地收回手，但她的衣袖上沾满了对方喷出来的血迹，已经昭示着她杀人了，她想藏都藏不住。
“你这不是敢杀吗？下手干脆利落，一击毙命。”江时眠别过头不看那具尸体的样子，可她震惊愣神的那几秒已经足够十一看清江时眠的出手和对方的死状了。
“你还挺适合做杀手的，杀完连手都不抖一下。你这个样子，你跟我说你觉得生命很重要？看来有人给你灌输理念把你洗脑得很彻底啊！”十一感受着江时眠的心跳逐渐加速，发现她并不是因为恐惧害怕才心跳加速。
她很兴奋。
“江时眠，你根本不懂生命的可贵。”
江时眠的内心确实很兴奋。当她亲手了结了那个想要杀死自己的人时，江时眠突然觉得受过的欺凌好像都有了方法还击。
以暴制暴，以杀止杀。
法律并不是永远都及时，正义不会缺席，但它会迟到，如果她自己的道和正义能够解决问题，那为什么不用呢？
她有力量，她可以自己制订规则，自己维护正义。
“生命是很重要没错，所以如果有人威胁你的生命，你应该……？”
“杀。”江时眠吐出一口，莫名的激动让她整个人都颤栗起来。
江时眠将手背上溅到的血抹去，没有继续奔逃，而是迎着追杀者来的方向，快步跑去。
方瑶看到这一幕之后，直接笑出了声。
真好笑啊！真善美的女主角，变成了以杀止杀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