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知县审明进宝的罪行后,立刻将他收押入狱,为彩凤抵命,同时当堂释放了秦昌。至于杀死碧蟾和进禄的人,金知县决定继续查访缉拿,另行结案,目前先将此案暂时搁置。碧蟾多行不义,本就罪有应得;进禄行为不检点,才招来杀身之祸,既然两人已死,也就不再深入追究。
秦昌回到家中,对杜雍感激不已,两人因此结为知己好友。秦昌又想起静修和尚之前的指点,杜雍也想去拜访致谢,于是二人一同前往盘古寺。静修和尚和北侠见到他们,又惊又奇。秦昌为人直爽,毫无保留地将家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静修和尚和北侠这才消除疑虑,明白进宝之前说的全是假话。四人相见,倍感亲切,其乐融融,这份情谊自不必多说。
在盘古寺盘桓了几天后,秦昌和杜雍返回秦家庄,北侠也告别静修和尚,踏上前往杭州的旅途。一路上,北侠听到人们纷纷议论:“这下好了!杭州太守换人了,我们的冤屈终于有地方申诉了。”北侠好奇之下仔细打听,渐渐了解到其中缘由。
原来,朝廷举行春闱考试,皇帝钦点包拯为主考官。三场考试结束后,皇帝发现录取名单中没有包拯的侄儿包世荣,便问道:“包卿,世荣为何没中?”包拯上奏道:“臣蒙陛下钦命担任主考,按照规矩,臣侄理应回避,所以并未参加考试。”皇帝说:“朕开科取士,为的是选拔贤才,若是如此,岂不是让包世荣白白受了委屈?”于是当即下旨,让包世荣一同参加殿试。
这道圣旨一下,包世荣欣喜若狂。到了殿试那天,他被钦点为传胪,授予翰林院庶吉士一职。包拯叔侄一同磕头谢恩。参加完琼林宴后,包拯上奏为包世荣请了假,让他回乡完婚,三个月后再回京任职。皇帝批准了奏请,还赏赐了许多东西。包世荣拜别叔父,带着邓九如,风光无限地踏上了返乡之路。至于他和玉芝成亲的具体过程,这里就不详细叙述了。
恰逢杭州太守出缺,皇帝钦派新科榜眼、担任编修一职的倪继祖前去赴任。倪继祖接到圣旨,不敢耽搁,先是去拜望老师包拯。包拯语重心长地勉励了他许多话,倪继祖都一一牢记在心。之后,倪继祖向皇帝告假,回乡祭祖。皇帝下旨:“祭祖完毕,即刻前往杭州赴任。”说到这里,倪继祖究竟是不是倪太公的儿子?他身边的仆人是不是倪忠?这里面还有许多曲折的故事,就像《白罗衫》里的情节一样,必须从头说起。
话说在扬州甘泉县,有一位饱学之士名叫倪仁,自幼便与同乡李太公的女儿定了亲。他们的定亲信物是什么呢?是祖传的一枝并梗玉莲花,这玉莲花晶莹剔透、温润光洁,拆开是两枝,合起来又成一朵。倪仁把它视若珍宝,和妻子各佩戴一枝。有一次,倪仁要去泰州探亲,便雇了一艘船。船户一个叫陶宗,一个叫贺豹,还有个帮工叫杨芳。谁能想到,这陶宗和贺豹竟是在水上行不法之事的强盗,只要被他们看到客人有值钱的行李财物,就绝不会放过。这次见倪仁雇了他们的船,虽然没看到什么贵重行李,但却见李氏容貌秀丽,顿时起了邪念。贺豹私下和陶宗商量,打算劫掠这单“生意”,他别的都不要,只要把李氏占为妻室,其余财物全归陶宗。两人商量妥当后,又悄悄告知了杨芳。杨芳只是个雇工,不敢反对。
一天,船行至扬子江一处偏僻之地,陶宗和贺豹趁倪仁不备,将他抛入水中淹死。贺豹随后逼迫李氏顺从自己。李氏哭着恳求:“我马上就要临盆了,等我分娩之后,再成亲也不迟。”多亏杨芳在一旁劝说:“她丈夫都死了,还能跑到哪里去?何必急于一时。”贺豹这才暂时作罢。杨芳心里暗自盘算:“他们干这种坏事,将来要是事发,难免会牵连到我。再说这妇人实在可怜,我不如……”想到这里,他便去买了酒肉,假意庆贺两人一个得妻、一个发财。陶宗和贺豹见他如此殷勤,便说:“何必让你破费,以后得了好处,按三七分成给你,怎么样?”杨芳心里不屑:“就你们这种行径,就算全给我,我也不稀罕。”嘴上却故意说道:“二位愿意提携我,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接着便不停地劝酒。没多久,就把两人灌得酩酊大醉,横躺在船头。
杨芳趁机悄悄告诉李氏,让她赶紧上岸,一直往东走,过了树林有座白衣庵,他姑母在那里出家,可以去那里避难。此时已是五更天,李氏顾不上道路崎岖,拼命往岸上跑。突然一阵腹痛,她暗叫不好:“我就快临盆了,这可怎么办?”正想着,腹痛一阵比一阵剧烈,她只好勉强跑到树林里,在树下歇息。没过多久,孩子就出生了,幸好是个男孩。李氏急忙脱下内衫,把孩子包裹好,又将半枝玉莲花别在孩子胸前。她不敢多做停留,强忍着悲痛,把孩子放在树下,自己则急忙向东逃去,往白衣庵奔去。
杨芳放走李氏后,心里松了一口气,也躺下来睡觉。刚睡着,就感觉有人在耳边催促:“你还不走,等什么呢?”杨芳从梦中惊醒,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只见残月西斜,几点疏星挂在天边。他纳闷道:“明明有人叫我,怎么没人呢?”再看陶宗和贺豹,还在呼呼大睡。他转念一想:“不好!他们要是醒来发现妇人不见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是怪我,就是到处搜寻。到时候找到妇人,事情就麻烦了。有了!我不如趁早离开。等他们醒来,肯定以为我拐了妇人逃走,这样他们就不会再四处搜查了。”主意打定,他什么东西都没拿,只身一人上了岸,径直朝白衣庵走去。
到了白衣庵前,天刚蒙蒙亮,杨芳上前敲门。一位老尼隔着门问道:“谁呀?”杨芳说:“姑母,是侄儿杨芳,快开门。”老尼打开门,将他迎进客堂。杨芳还没坐下,就急忙问道:“姑母,有没有一个妇人来庵里?”老尼反问:“你怎么知道?”杨芳便把灌醉两个贼人、私放李氏的事说了一遍。老尼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惜你做事没有做到底。倒不是说你做错了什么,只是那妇人的孩子丢在了路上,恐怕会断了她家的香火。”杨芳连忙追问缘由。老尼解释道:“那妇人确实来了庵里,说在树林里生下一个孩子。她担心孩子要是被人捡去还好,万一遭遇不测,可就断了香火,伤心不已。我劝了她好久,答应帮她寻找孩子,她才止住哭声,现在在后院小屋里休息。”杨芳说:“既然这样,我这就去找。”老尼叮嘱道:“要找孩子,有个记号,孩子胸前别着一枝白玉莲花,你记好了。”杨芳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离开白衣庵,回到树林寻找,找了一圈却没发现孩子的踪迹,之后又暗中查访了三天,终于有了消息。
在距离白衣庵几里远的地方,有个倪家庄。庄里住着一位倪太公。一天五更天,倪太公骑着小毛驴去赶集,走到一片树林时,毛驴突然停住,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了。倪太公觉得奇怪,这时,忽然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他急忙下驴查看,发现树下放着一个婴儿,身上还别着一枝白玉莲花。倪太公年过半百还没有孩子,见到这个孩子,顿时满心欢喜。他顾不上赶集,连忙解开衣襟把孩子揣好,骑着驴匆匆回家。
到家后,妻子梁氏看到孩子,问清缘由,夫妻二人高兴得不得了,给孩子取名叫倪继祖。他们哪里知道,这孩子原本就姓倪,这一番际遇,真可谓是天定的缘分,姓倪的孩子被姓倪的人收养。
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倪太公得了孩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前来道喜的人络绎不绝,还有不少人推荐乳母。每天都有人上门,太公推辞不过,只好置办酒席,宴请乡里乡亲。大家也都准备了薄礼前来祝贺。
正忙着招待客人时,又有两位乡亲带来一个约摸三十岁的男子。倪太公不认识此人,便问道:“这位是?”两位乡亲介绍说:“这人我们早就认识,他一直没个安身之处。听说太公得了小公子,他就想给太公做仆人,以后也能照料小公子长大。这人老实厚道,您看在我们俩的面子上,把他留下吧。”倪太公爽快地说:“多一个人也费不了多少粮食,既然两位老乡亲都开口了,那就留下吧。”两位乡亲笑道:“还是老乡亲痛快!快过来见过太公,太公给他起个名儿吧。”倪太公说:“当仆人最要紧的是忠诚,就叫他倪忠吧。”
原来,这个男子就是杨芳。他和姑母商量后,为了能照顾这个孩子,才想办法投到倪家。因为认识庄里的这两个人,便托他们借着道喜的机会引荐自己。杨芳听到倪太公不仅留下了他,还给他起了名字,赶忙上前磕头:“小人倪忠给太公爷叩头道喜!”倪太公见他勤恳,很是高兴。此后,倪忠做事十分殷勤,不等吩咐就把事情办好,让倪太公省了不少心。
日子久了,倪太公见倪忠忠诚老实,便把许多事都交给他办,而倪忠也尽心尽力,成了倪太公的得力帮手。有一天,倪忠对太公说:“小官人今年七岁了,天资聪慧,不如送他去读书吧。”太公点头:“我也正有这个想法。东村有位老学究,学问不错,你选个好日子,我带孩子去拜师。”于是定好了日子,倪继祖开始入学读书,每天上下学都是倪忠接送。倪忠还时常去白衣庵看望,只是瞒着倪继祖。
就这样读了两三年,老学究向太公推荐了一位来自济南的儒士程建才,他对太公说:“令郎将来必成大器,不是我能教导出来的。如果跟着我的这位朋友学习,日后必有出息。”倪太公还有些犹豫,倪忠在一旁劝说:“小官人读书很有天赋,既然老先生一番好意推荐,就让小官人跟着试试吧。”太公这才答应下来,请程先生来教导倪继祖。倪继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把程先生乐坏了。
时光飞逝,转眼间倪继祖已经十六岁。程先生建议让他参加科举考试,倪太公一辈子生活在乡下,从未想过孩子能有这样的前程。倒是程先生比他还着急,没等和太公商量,就替倪继祖报名应考。没想到倪继祖一举中了秀才,太公大喜过望,重谢了程先生。自然,前来道喜的人又把倪家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一天,程先生出门办事,倪继祖也想出门逛逛,征得太公同意后,让倪忠陪着自己。两人信步而行,路过白衣庵时,倪忠说:“小官人,我姑母在这里出家,进去歇歇脚、喝口茶吧,我也正好探望一下她。”倪继祖走了不少路,也觉得累了,便答应下来。倪忠上前敲门,老尼出来热情迎接:“不知道小官人要来,没能远迎,还请多多包涵。”说着将他们让进客堂,端上茶水。
其实,倪忠当初找到孩子后,就给姑母捎了信。老尼把消息告诉了李氏,李氏暗暗感激。孩子满月后,她便拜老尼为师,每天在观音像前虔诚忏悔,轻易不出佛院。这天,她刚从观音像前拜完佛回来,忘记关上小院的门。倪继祖在客堂歇了一会儿,便四处闲逛,看到这个小院环境清幽,就信步走了进去。
李氏听到院里有脚步声,连忙出来查看。这一看,顿时心痛如绞,泪水夺眶而出——倪继祖的面貌举止,和当年的倪仁简直一模一样。说来也奇怪,倪继祖见李氏落泪,自己也莫名其妙地眼眶发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倪继祖正在擦眼泪,倪忠和老尼走了过来。倪忠问:“官人,你怎么哭了?”倪继祖嘴硬道:“我哪哭了。”可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倪忠又看到李氏在一旁默默流泪,眼前这一幕,让他也红了眼眶,默默擦起眼泪来。
只听老尼感叹道:“善哉!善哉!这就是天性,绝非偶然。”倪继祖一头雾水,问道:“此话怎讲?”这时,倪忠突然跪倒在地:“求小主人饶恕老奴隐瞒之罪,我才敢把事情说出来。”倪继祖见状,惊得目瞪口呆。又听李氏急切地说:“恩公快请起,可别折煞我了,不然我也要跪了。”倪继祖满心疑惑,连忙扶起倪忠,催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清楚!”
倪忠便把当年发生的事,从陶宗、贺豹行凶,到自己救李氏、丢孩子,再到倪太公捡孩子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他这边说着,李氏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倪继祖听完,半晌才缓过神来,痛心疾首地说:“我倪继祖长到十六岁,竟然不知道亲生父母受了这么多苦!”说完,他上前紧紧抱住李氏,放声大哭。老尼和倪忠在一旁劝慰许久,母子二人才渐渐止住哭声。
李氏哽咽着说:“自从蒙恩公搭救,我在这庵里已经住了十五年。没想到今天能见到孩子长大成人。可如今相见,我就像在梦里一样,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孩子,你还记得当初身上有什么信物吗?”倪继祖生怕母亲不信,急忙从贴身衣服里掏出那枝白玉莲花,双手递给李氏。李氏一见莲花,“哎哟”一声,身子往后一仰……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