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突然微微颤抖——「真眼」里的画面,何月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眼泪一颗颗砸在吼姆玩偶上。
“爸爸是大骗子……”她抽噎着对玩偶说,“西琳姐姐也没回来……都是骗子……”
月下轻轻推开房门,何月立刻抬起头,红宝石般的眼睛盈满泪水:“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这句话如同利刃刺进何时的胸膛。看着月下失落的表情,看着女儿哭泣的脸,何时微微皱眉:“……”
“怎么了?看你的反应,想家了?……现在知道急了?”陈晖炎的又声音在旁边响起,“当初骗她说去救西琳的时候,不是挺果断的么?”
何时没有回答。他的记忆清晰回放最初的场景——何月抓着他的衣角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而他笑着揉乱她的白发:“等爸爸治好西琳姐姐就回来。”
那时他撒了谎。西琳已经……
何时抬手撕裂空间。
“终于装不下去了?”陈晖炎嗤笑。
何时没有任何波动:“……”
……
——空间裂隙无声展开,何时一步踏出,细雪飘落在他的肩头,何时来到了家门前。手伸在手把处,他罕见地犹豫了一下,停顿了数秒。
他握住了把手,掌心触碰到冰凉的金属,却又缓缓收了回来。
他静静地站在门外,创生权能在体内无声涌动,却无法给他推开这扇门的勇气。一年了——这一年里,他重塑了整个世界,审判了无数罪人,建立了绝对秩序……可此刻,他却像个迷路的孩子,站在家门口不敢进去。
门内传来隐约的笑声。何月的嗓音清脆明亮,月下温柔的回应,爱莉希雅轻快的调侃,还有芽衣、布洛妮娅、琪亚娜她们熟悉的交谈声。一切都那么温暖,那么……遥远。
他的手轻轻贴上冰冷的门板,创生权能无声渗透,让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门后的一切——何月正坐在沙发上,晃着小腿,怀里抱着那个已经有些褪色的吼姆玩偶;芽衣在厨房准备晚餐,偶尔抬头看向客厅的方向;爱莉希雅在陪何月搭积木,希儿和布洛妮娅低声讨论着什么,琪亚娜则从盘子里摸了一块饼干,姬子依旧靠着沙发在客厅里喝着酒……
他们看起来……过得很好。
没有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他的心脏,他下意识攥紧拳头,却又缓缓松开。
——他该以什么身份回去?
是那个曾经温柔可靠的舰长?还是现在这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上位者?还是伤害过她们的背叛者……
何月会怎么看他?月下会怎么看他?大家……又会怎么看他?
他站在门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近乎懦弱的迟疑。创生权能可以让他轻易摧毁一座恒星系,可以让他审判千万人的生死,可以让他决定一个物种的存在。却无法告诉他——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家人」。
最终,他缓缓收回了手,转身准备离开。
何时转身离去,黑色的风衣下摆在风中轻轻翻动。他的脚步无声地穿过花园,来到屋前远处的海滩。潮水轻轻拍打着岸边,阳光在海面上洒下细碎的白光。
他坐在潮湿的沙滩上,任由冰冷的海水漫过他的鞋底。创生权能在他的指尖流转,金色的微光映照着他冷漠的面容。
——某处归一集团的黑塔依然矗立,肃杀部的标志在夜空中闪烁——那是他一手建立的秩序,一个没有罪恶的世界。
可代价是什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曾经沾满了鲜血,如今却被创生权能净化得一尘不染——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一个活人该有的手。
“我到底……想要什么……只是给西琳报仇吗……发泄?……只是想要改变不公吗……还是只是觉得不甘……如果我一生来就是上层阶级还会这样吗?……”他轻声问自己,声音消散在海风中。
何时就这么静静坐着,看着海。他害怕房子里会出来人发现他,又希望有人发现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太阳已经不见,新的主宰慢慢升起。海浪声中,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何时没有回头,但他从脚步声音便知道了——德丽莎。
“你打算在这里坐多久?”她轻声问道,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淡淡的疲惫。
何时没有回答,依旧看着海,他的脑袋空白一片,不知道怎么面对德丽莎。
德丽莎轻轻走到何时身旁,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看着何时肩头积落的细雪,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为他拂去那些晶莹的冰晶。
“都湿透了……”她轻声说着,手指碰到何时冰冷的衣料时微微一颤,“这么冷的天,坐在这里干什么?”
“……”
海风大了起来,吹乱了德丽莎的白发。她拢了拢衣领,在何时身边蹲下。
德丽莎轻快说着:“喂!这么久没见面了,好歹看看我有没有变样吧……”
何时依旧不为所动。
德丽莎叹了口气,在他身旁坐下。两人之间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会显得疏离,也不会太过亲近。
“何月一直在等你。”德丽莎开口道,“她每天都会在日历上画一个圈,数着你离开的天数。”
何时的指尖微微一颤。
“月下嘴上从不说想你,但她每晚都会在窗边站很久。”德丽莎继续说道,“爱莉希雅总是笑着安慰大家,说她相信你一定会回来,你一定还是那个你……。”
潮水涌上来,打湿了德丽莎的鞋尖,但她没有挪动。
“你知道吗?”她突然笑了,“布洛妮娅偷偷修改了‘真视’系统的权限,让我们能看到你的部分行踪。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厉害,连你的系统都能破开一点。她似乎也不肯说。”
何时:“……”
德丽莎:“虽然你从不肯回家,但至少……我们从那知道你还活着。”
“我不会死……”何时终于转过头,金色的瞳孔在夜色中格外明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德丽莎迎上他的目光:“因为有人需要知道,他并没有孤身一人。”
海风拂过,带来咸涩的气息。何时收回视线,再次望向远方的海平面:“我杀了很多人,德丽莎。”
“我知道。”
“我建立了独裁的秩序。”
“我知道。”
“我……”他的声音微微一顿,“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德丽莎沉默了片刻……
“月下说得对。”德丽莎拍了拍裙子上的沙粒,“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再逃避问题?”
何时转过头,月光映照着他黑色的瞳孔,他凝视着德丽莎,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
“德丽莎,你现在也和我一样呢。”
德丽莎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裙角。
“一样在逃避。”
何时的手指轻轻划过沙滩,细沙在他指尖凝结成晶莹的晶体,“说说看,你真正想对我说什么?”
一阵凛冽海风刮过,德丽莎的白发在风中飘动。她望着远处起伏的海面,嘴唇微微颤抖。
“我……我只是……”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害怕真的失去你……害怕看到何月失望的眼神。”
何时沉默着……
“每次她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德丽莎苦笑着,“我只能说快了,就快回来了……这样的谎话,我说了整整一年。”
潮水漫上来,打湿了她的靴子,但她浑然不觉。
“你知道吗?”她抬起头,月光下眼眶泛红,“最残忍的不是你的离开,而是你明明随时都能回来,却选择不回来。”
何时的手指微微收紧,沙滩在他掌心凝结成更坚硬的晶体。
“所以……”德丽莎深吸一口气,“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为什么宁愿坐在海边看一整天的潮汐,也不愿意推开那扇门?”
“我害怕……”何时继续道,声音轻得几乎被海浪声淹没,“推开门后看到的,是她们异样的眼光。”
“异样的眼光?”德丽莎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你以为她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你?”
她站起身,白发在月光下如雪般闪耀:“是像看一个杀人狂魔?还是像看一个冷血的独裁者?”
何时的手陷入沙中。
“笨蛋。”德丽莎的声音突然柔软下来
海风变得温柔,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两人的面庞。何时抬起头,看着那一轮明月。
德丽莎向他伸出手:“回家吧,我的休伯利安舰长。”
何时看着那只手,创生权能第一次无法计算出合适的反应。最终,他握住那只手,却没有起身。
“陪我再坐坐。”何时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久违的疲惫。
德丽莎握住他的手,微微一愣。月光下,她看到何时黑色的眼眸中带着复杂的情绪。
“好。”她松开手。“不过我们是不是该往后挪挪,涨潮了。”
何时轻笑一声:“呵~,好。”
……
两人这次并肩坐在沙滩上,潮水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月光洒在海面上,碎成无数银色的光点。
两人沉默地望着海面,任由时间在潮起潮落间流逝。远处的灯塔有规律地闪烁着,像是某种无声的计时器。
德丽莎侧目看他,发现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地球领主,此刻的侧脸竟显得如此疲惫。
“我建立的新世界里,”他继续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沙粒,“每个孩子都能吃饱穿暖,每个家庭都安居乐业。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不独子其子,不独亲其亲。可我的女儿,还有月下……”
何时没有再说下去……
德丽莎看着远处轻声道:“她不需要一个完美的地球领主,只需要一个会陪她吃玩闹的爸爸。”
何时低下头,创生权能在指尖凝聚成一朵小小的冰花,又瞬间消散。
“我杀了太多人。”他说。
“你也救了更多人。”德丽莎反驳。
“我破坏了旧秩序。”
“你建立了新世界。”
“我……”
“够了。”德丽莎打断他,“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代价吗?月下不知道吗?布洛妮娅不知道吗?”她的声音突然哽咽,“但我们更知道,那个会为何月编辫子、会陪她看星星的何时,一直都在。”
德丽莎突然站起身,白发的发梢在月光下剧烈颤动。她的声音不再温柔,而是带着压抑已久的怒意:
“既然现在这么懦弱!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在海风中破碎,“在太平洋上,我们拼尽全力也没能阻止你!芽衣的刀、琪亚娜的枪、符华拼尽全部的一拳……所有人都用尽全力想要拦住你!”
何时看着德丽莎的鞋子,不敢抬头,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不敢与德丽莎对视。
“可你呢?”德丽莎的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最后你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就那么……”她的声音哽住了,“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了。”
潮水拍打着岸边,在沉默中留下湿润的痕迹。
“现在倒好,”德丽莎冷笑一声,“你建立了新世界,杀了该杀的人,救了该救的人,却开始害怕了?”她伸出双手,强行把何时头捧着,何时直视着她那双湛蓝的眼眸,“你怕什么?怕何月知道她父亲是个刽子手?怕月下嫌弃那个温柔的你满手血腥?”
何时的手指深深陷入沙中,创生权能不受控制地外溢,将周围的沙粒都凝结成晶体。
“我告诉你何时,”德丽莎的声音低沉下来,“她们比你想的坚强得多。何月会骄傲地说‘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月下会站在你身边告诉所有人‘我永远支持人类’,小识会为你说好话,萝莎莉娅和莉莉娅也依旧喜欢你……。”
她直起身,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所以别在这里装可怜。要么像个懦夫一样继续躲着,要么……”
德丽莎突然转身,白发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像个男人一样回家。”
她迈步走向亮着灯的房子,却在第三步时听到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何时站起身来,黑色的风衣下摆沾满晶体。他迈出一步,又一步,最终与德丽莎并肩。
“走吧。”他轻声说,声音里不再有犹豫,“回家。”
德丽莎的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板起脸:“这才像话。”
潮水再次涌来,比之前更猛烈些。何时突然笑了一声。
“德丽莎。”
“嗯?”
“谢谢。”
德丽莎别过脸去,月光下她的耳尖微微发红:“笨蛋……”
温暖的灯光迎面扑来,客厅里的空气中飘着那股「回忆」的味道。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