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惊雷
因帕尔的雨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
仿佛整个天空都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郑三炮艰难地扶着廊柱,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与狂风暴雨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然而,仅仅才走了三步,
他的膝盖就像突然被抽走了筋骨一样,
猛地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斜。
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
郑三炮手中的搪瓷饭盒应声落地,
里面煮得稀烂的木薯粥像被惊扰的蜂群一样四散飞溅,
溅落在他那打着补丁的裤腿上,
留下了一片斑驳的痕迹。
疟疾刚刚痊愈的他,
身体还十分虚弱,
此刻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枯叶一般,
完全无法控制。
就在这时,阿花护士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在雨幕中闪现。
她迅速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郑三炮,
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他那瘦得硌人的腕骨,
心中不由得一紧。
“三炮哥,你咋个搞成这个样子哦?
简直就跟难民没得啥子区别咯!”
阿花护士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
话语中充满了关切和心疼。
刘海棠也紧跟着跑了过来,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半片奎宁——
这可是她从英军医疗队那里,
软磨硬泡了整整三天才好不容易讨要到的。
她凝视着郑三炮那张蜡黄的脸,
心中一阵酸楚,无奈地叹息道:
“英国佬的药比金子还要贵哟,
咱们伤员病房里的兄弟们,
每天就只能喝上两顿稀稀拉拉的木薯粥,
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去买药嘛。”
雨滴顺着廊檐滴答滴答地落下,
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洼,
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那声音如同惊雷一般,
惊得躲在屋檐下的麻雀们扑棱着翅膀,
四散飞逃。
“补给车队!”
哨兵的喊声在雨中显得有些模糊,
但还是清晰地传入了古之月的耳中。
他迅速掀开帆布门帘,
目光如炬地望向远方。
雨幕中,十二辆十轮卡车缓缓驶来,
车轮在红土路上留下深深的辙印。
车身上的米字旗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有些褪色,
但仍然能够辨认出来。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
车厢里堆积如山的木箱,
让人不禁对里面的物资充满了好奇。
徐天亮站在一旁,
吹了一声口哨,
然后用他那带有调侃意味的金陵话说道:
“嘿,斯利姆将军这是被咱弟兄们的刺刀吓着了,
送补给当赔礼呢。”
英国上尉的皮靴踩在泥泞的地面上,
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的军大衣下摆沾满了红土,
显得有些狼狈,
但他依然梗着脖子,
用英语大声嚷嚷道:
“必须孙将军亲自签字!”
他的副官则站在一旁,
举着文件夹,
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下来,
打湿了文件,
原本清晰的“大英帝国陆军部”的印章也被洇成了模糊的蓝斑。
就在这时,
徐天亮突然挤到了前面,
他用带着金陵口音的英语喊道:
“No!You captain, he general!No equal!”
这句话的意思是
“不!你是上尉,
他是将军!
你们不平等!”
他故意把 \"general\" 说得像 \"煎鸡蛋\",
逗得旁边的赵大虎兄弟直咧嘴。
古之月毫不犹豫地向前迈了一步,
他那原本带着苏北口音的话语,
突然间如同变戏法一般,
转换成了一口极为流利的伦敦腔:
“上尉先生,我是新 38 师侦察连连长古之月,
负责师部的警卫工作。”
他的钢盔檐下,
雨水顺着眉骨滑落,
然而这丝毫不能浇灭他眼中的冷光。
他直视着英国上尉,
声音坚定而有力:
“根据《中英联合作战协定》,
师级单位的后勤对接官完全有权签署补给文件。”
英国上尉的瞳孔微微一缩,
显然他没有预料到,
这个身着破旧英军制服的中国军官,
其英语竟然比自己的副官还要纯正和地道。
然而,就在这时,
一声突如其来的呵斥声骤然响起:
“放肆!”
这声呵斥来自于一个操着安徽口音的人,
声音之大,
令英国上尉不禁猛地转过身去。
只见廖科长正迈着大步走来,
他的皮靴在廊板上敲出清脆的响声,
仿佛在向众人宣告他的到来。
这位廖科长,
可是有着不一般的背景。
他曾在爱丁堡军校留学,
是个不折不扣的少校军官。
此刻,他正用戴着白手套的手,
优雅地擦拭着自己的单片眼镜,
那副模样,
让人不禁想起那些在英国上流社会中常见的绅士们。
“见到高阶军官,为何不先行敬礼?”
廖科长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威严,
“你们的军事礼仪课,
难道是跟印度厨子学的吗?”
上尉慌忙立正,
军礼举得歪歪扭扭,
雨水顺着他僵硬的指尖滴落,
在胸前的勋章上积成小水洼。
廖科长面带微笑地从对方手中接过文件夹,
然后毫不犹豫地拿起钢笔,
笔尖在签字栏上轻快地滑动着,
留下了一道流畅而优雅的弧线。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文件夹交还时,
他突然抬起头,
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补充道:
“上尉,下次补给的时候,
请尽量选择在晴天进行。”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
那辆陷在泥地里不断打滑的卡车上,
接着说道:
“否则,我们的弟兄们恐怕就只能用缴获的鬼子刺刀,
来帮你们推车了。”
说完,廖科长嘴角微微上扬,
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听到这句话,
上尉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甚至比他军帽上的樱徽还要鲜艳几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什么,
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只见他有些狼狈地钻进吉普车,
车门在关闭时狠狠地撞在了廊柱上,
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与此同时,在物资仓库里,
帆布篷被掀开的一刹那,
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夹杂着罐头的咸香气息,
如同一股洪流般扑面而来。
老周正抱着一箱牛肉罐头,
满脸笑容地用他那浓重的四川口音说道:
“龟儿子些,英国佬的午餐肉比咱老家的腊肉还要香哦!”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突然瞥见徐天亮,
正鬼鬼祟祟地往自己的裤兜里塞着什么东西。
老周定睛一看,
原来是几块巧克力。
他立刻笑骂道:
“徐天亮,你个馋鬼哟!
给伤员们留两块噻!”
在孙师长那间略显昏暗的办公室里,
一盏煤油灯在狂风骤雨的肆虐下,
艰难地摇曳着微弱的光芒。
古之月轻轻推开门,
踏入室内的瞬间,
他听到了将军那带着浓郁合肥口音的咒骂声
:“娘希匹,英国佬的补给清单写得比鬼子密电码还复杂!”
古之月不禁被这突如其来的粗口吓了一跳,
他定睛一看,
只见孙师长正站在办公桌前,
对着一份文件怒目而视,
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
然而,当孙师长转身看到古之月时,
他的脸色瞬间发生了变化,
就像川剧变脸一样,
迅速从愤怒转为欣喜,
并且还出人意料地用一口怪腔怪调的美式英语说道:
“Good job, old boy!
你的伦敦音,
比老子在黄埔教的美国顾问还地道!”
古之月有些惊愕地看着孙师长,
他那苏北口音中透露出一丝困惑:
“师长,您这英语……”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
孙师长便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这笑声震得办公室的窗玻璃都微微颤动起来。
接着,他用那标准的合肥话解释道:
“老子在美国弗尼及亚军校上学的时候学的,咋样?
比那个英国上尉强吧?”
说完,孙师长突然收起笑容,
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从抽屉里掏出一份电文,
语气凝重地对古之月说:
“远征军长官部昨天抵达因帕尔,
史迪威将军点名要咱们新 38 师派警卫部队。”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得异常猛烈,
仿佛是大自然在宣泄着某种情绪,
那雨点狠狠地砸在铁皮屋顶上,
发出阵阵沉闷的声响,
宛如擂鼓一般。
在这嘈杂的雨声中,
孙师长的声音却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手指缓缓地划过地图上的一个红点,
然后对站在一旁的古之月说道:
“古之月,你带领侦察连负责长官部的外围警戒。”
说罢,他轻轻敲了敲古之月的钢盔,
继续叮嘱道,
“如果人员不够的话,
就去 112 团、113 团挑选。
记住,老子给你一个特权:
只挑那些打过鬼子的老兵,
那些新兵蛋子一个都不要!”
雨夜的征兵处,人头攒动,
挤满了前来应征的人。
赵大虎和他的弟弟赵二虎堵在门口,
两人身材魁梧,满脸横肉,
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
显得十分霸道。
只听赵大虎高声喊道:
“俺们只要跟鬼子拼过刺刀的!”
而在征兵处里面,
孙二狗则举着花名册,
正快速地念着名字。
他的河南话就像连珠炮一样,
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商国柱,缅北战役砍断三根鬼子枪刺,要!
李狗剩,伊洛瓦底江用手榴弹炸沉鬼子竹筏,要!”
古之月静静地站在屋檐下,
看着那些新兵们在雨中列队。
雨水顺着他们新换上的英军雨衣滴落,
虽然这些雨衣能够遮挡一部分雨水,
但却无法掩盖住他们眼中的光芒——
那是一种在雨林中杀出血路的决绝,
是在江湾里死里逃生的坚韧。
他摸了摸腰间的勃朗宁,
枪柄上的 \"觅诗\" 刻痕在雨夜中若隐若现,
突然想起孙师长的话:
\"警卫长官部,
比打鬼子还重要,
因为你们代表着中国军人的脸面。\"
当集结号在雨中吹响时,
那声音仿佛穿越了层层雨幕,
直直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新组建的侦察连已经集结完毕,
人数达到了百人之多。
徐天亮站在队伍中,
兴奋地数着刚刚领到的汤姆森冲锋枪。
他的金陵话中带着一丝得意:
“老子现在鸟枪换炮啦!
汤姆森配刺刀,
看哪个鬼子敢靠近长官部!”
就在这时,
徐天亮注意到古之月正望着东方发呆。
他好奇地走过去,低声问道:
“连长,你是不是想嫂子和小侄子了?”
古之月没有回答,
只是默默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全家福。
那张照片已经有些磨损,
边缘被雨水打湿,
但妻子凌觅诗的笑容却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清晰。
他知道,此刻的因帕尔正在下雨,
而千里之外的中国,
或许正晴空万里。
但无论晴雨,
总有一群穿着破旧军装的中国军人,
在异国的土地上,
用他们的热血和尊严,
为身后的祖国撑起一片天。
\"出发!\"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雨夜中炸响,
这是一声充满力量和决心的命令。
百人队列整齐划一地同时踏响红土路,
发出的声响如同战鼓擂动,
震撼着整个黑夜。
溅起的泥点如雨点般纷纷扬扬地洒落在新军装上,
然而,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威严。
他们的身姿挺拔如松,
步伐坚定有力,
仿佛在向世界宣告着他们的存在和决心。
远处,远征军长官部的灯火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宛如指引方向的灯塔。
那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仿佛是希望的象征,
引领着他们前行。
古之月深知,
新的任务和新的挑战正等待着他们。
但他毫不畏惧,
因为他坚信,
只要弟兄们还在,
中国军人的警卫线就永远不会动摇。
雨还在下个不停,如泣如诉,
似乎想要浇灭侦察连弟兄们心中的那团火。
然而,这团火却越烧越旺,
无法被任何外力所扑灭。
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
坚定不移地走向长官部,
走向新的战场。
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和决心,
每一步都承载着对祖国的热爱和对使命的执着。
在他们身后,英军的补给车队正缓缓驶离,
车轮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深深的辙印。
而他们的前方,是即将到来的重任——
那是对祖国的承诺,
对长官的承诺,
更是对所有在异国土地上浴血奋战的中国军人的承诺。
只要他们还在,
就绝不会让任何人侵犯中国的尊严。
而古之月还不知道,
此时的长官部已经被英国兵围的水泄不通,
而长官们什么都做不了,
连个消息都传不出去。
就是古之月他们前来警卫的消息,
长官们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