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军容
新 38 师营地仓库的帆布帘被猛地掀开,
一股浓烈的樟木香混合着机油味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直扑人面。
侦察连的弟兄们刚被英国佬像待屠的猪仔一样,
全身喷洒消毒药水后,
强行塞进淋浴室,
脱去衣服洗澡
在临时搭建的更衣棚里,
光溜溜的挤作一团,
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只见老周抱着一摞卡其色的军服,
像喝醉了酒似的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他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
那一口四川话带着笑骂:
“龟儿子些,英国佬的军装比婆娘的裹脚布还长!”
那堆英式卡其布军装被随意地扔在竹席上,
仿佛是一堆被人丢弃的破布。
徐天亮好奇地拎起一条带铜扣的皮带,
在空中晃荡着,
嘴里发出惊叹:
“乖乖隆地咚!
这料子比秦淮河花魁的旗袍还细软!”
他那独特的金陵腔,
在这简陋的更衣棚里显得格外突兀,
惊得竹楼外的犀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些新军服感兴趣。
赵大虎紧紧攥着自己的旧军裤,
死活不肯换上。
他那带着东北腔的声音有些发颤:
“整……整这金贵玩意作甚?
俺娘说新衣得留到娶媳妇的时候再穿……”
徐天亮见状,
拎起一条明显肥大一码的裤子,
满脸嫌弃地用金陵话说道:
“就这破布片子?
老子在南京当学生的时候穿的都比这体面!”
他突然看见赵二虎光着腚蹲在角落,
正把新发的英国佬的军装往包袱里塞,
脚上还沾着伊洛瓦底江的淤泥,
“赵二虎,你个穷鬼!
新发的军装不穿,
留着给鬼子招魂啊?”
赵大虎的东北话如同炮仗一般,
瞬间在空气中炸裂开来。
“徐天亮,你个纨绔子弟!”
赵大虎怒目圆睁,
满脸涨得通红,
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突然飞起一脚,
踹翻了旁边的弹药箱,
只听得“哐当”一声,
弹药箱倒地,
里面的子弹和手榴弹散落一地。
赵大虎的这一脚力道十足,
连竹墙都被震得簌簌发抖,
仿佛下一刻就要坍塌下来。
他的东北腔更是震耳欲聋,
让人不禁为之一颤。
“瘪犊子!
你显摆你徐大少家底厚是吧?”
赵大虎扯开自己那件破旧的布衫,
露出了肚皮上一道狰狞的蜈蚣疤,
“民国十八年发大水,
俺爹拿草绳捆着俺和二虎往树上栓……”
他的话还没说完,
一旁的赵二虎突然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嚎啕大哭起来。
“娘把最后一个窝头掰成了八瓣……
饿死在炕上时,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件破棉袄……”
赵二虎一边哭,
一边哽咽着说道。
他的手上还拿着那件旧军装,
正往上面缝着补丁。
那补丁的针脚歪歪扭扭的,
就像一条蚯蚓在衣服上爬行。
“俺们兄弟俩打小就穿百家衣,
过年能有一件没补丁的裤衩,
就算是有福气了。”
赵二虎的声音带着哭腔,
让人听了心里一阵发酸。
话还没说完,
赵二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猛地举起一件打着三个补丁的单衣,
那单衣的颜色已经被洗得发白,
上面的补丁也显得格外刺眼。
“这是俺娘用她陪嫁的被面改的,
她说等打完鬼子,
要给俺娶媳妇……”
赵二虎的声音发颤,
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
顺着他那黝黑的脸颊滑落。
更衣棚里突然安静下来。
雨水敲打顶棚的声音格外清晰,
赵大虎看见弟弟眼里打转的泪花,
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除夕夜,
娘把唯一的新布鞋塞给他,
自己穿着露脚趾的草鞋在雪地里剁猪草。
弟兄俩突然抱头痛哭,
东北话混着抽泣:
\"娘... 俺们想你...\"
在这间静谧的屋子里,
郑三炮那独特的河南梆子腔调,
犹如一道劈开雨林蝉鸣的闪电,
划破了这片宁静。
只听他高声喊道:
“日他哥!
老子这件给王大个子捎去……”
话音未落,
那件崭新的军装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树叶,
“啪”地一声,
准确无误地盖在了空床铺上。
而那军装的霉斑,
仿佛是特意安排好的一般,
正巧遮住了弹孔,
仿佛在掩盖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就在这时,古之月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徐天亮正蹲在地上,
轻柔地给赵二虎擦拭着泪水。
徐天亮用那带着金陵口音的软语安慰道:
“别哭了兄弟,等打完鬼子,
老子带你去夫子庙扯两匹布,
给咱娘做身缎子棉袄。”
那声音,就像一块浸了水的棉花,
软软的,让人听了心里也不禁一软。
古之月抖了抖手中的新军服,
然后用他那带着苏北口音的话语说道:
“都把旧衣裳收收,
明天要见英国佬的将军。”
他的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一丝暖意,
让人感觉这并不是一个命令,
而是一种亲切的提醒。
“啥?”孙二狗的河南话中充满了惊讶,
他正对着那面破镜子,
手忙脚乱地系着领带。
那领带结歪歪扭扭的,
看上去就像一只吊死的老鼠。
“斯利姆将军?
就是那个在仁安羌让咱们给擦屁股的英国佬?”
他瞪大了眼睛,
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古之月点了点头,
然后指了指军装上的齿轮臂章,
似乎在向大家解释着什么:
\"这衣裳还是当年救英军时他们送的,
如今师部辎重队愣是从缅甸扛到了印度。\"
赵大虎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托起一般,
“噌”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身上那套崭新的军装,
因为动作过于迅速,
腰带竟然松松垮垮地挂在了胯上,
仿佛随时都可能滑落下来。
然而,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那带着浓浓东北口音的话语中所蕴含的狠劲:
“俺们在雨林里啃野芭蕉的时候,
那些英国佬竟然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
他一边说着,
一边重重地拍了拍刚刚擦拭完毕的三八大盖。
那支枪在煤油灯下闪烁着冷冽的寒光,
尤其是那锋利的刺刀,
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赵大虎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接着说道:
“明天检阅的时候,
老子一定要把这枪栓拉得像打雷一样响,
让那些洋鬼子好好听听咱中国军人的威风!”
就在这时,一旁的孙二狗突然扯开嗓子,
用他那独特的河南梆子腔吼了一嗓子,
声音之大,
甚至把夜枭都给震飞了。
只听他骂道:
“龟孙!
你那枪栓都锈得能当锉刀使啦!”
赵大虎闻言,
二话不说,
张开嘴巴,
露出一口钢牙,
“嘎吱”一声咬开了撞针。
然后,他操着那口浓重的东北腔调,
夹杂着铁锈的味道,吼道:
“整!怕个球!
大不了拿缅人的筒裙当砂纸使!”
竹楼外,
三十多条精壮的汉子整齐地蹲成一排,
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把刺刀。
他们用力地刮擦着刺刀,
那声音就像是一群饥饿的蚕在啃食桑叶一般,
“沙沙”作响。
而在这群人中,
徐天亮的身影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
通红通红的,
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了一样。
他手中紧握着一把勃朗宁手枪,
那枪管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丝冷光。
徐天亮用他那带着戏谑的金陵腔调说道:
“想当年,在海州军营,
税警总团检阅的时候,
宋部长可是戴着白手套去摸枪膛的哦……”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一下,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迅速地蘸了一点口水,
擦了擦自己胸前的徽章,
接着说道:
“而且,这徽章得能照出人影来,
那才算数呢!”
郑三炮河南腔劈啪响:
\"日他哥!比娶媳妇还讲究!\"
孙二狗开始挨个检查枪支,
河南话像连珠炮:
\"郑三炮你个鳖孙,
枪管里的锈迹擦干净没?
徐天亮你的汤姆森,
弹匣弹簧松了就直说,
别学娘们藏着掖着!\"
他突然看见古之月的二十响手枪,
枪柄上的雕花被磨得发亮,
\"连长,你这枪该换了,
英国佬的斯登冲锋枪轻便得很。\"
古之月摸了摸枪柄,
那里刻着 \"精忠报国\" 四个小字,
是海州时卢排长用刺刀尖刻的。
他摇头,苏北话轻得像片落叶:
\"这枪跟了我五年,
比英国佬的新枪顺手。\"
想起昨夜在警戒线看见的英军士兵,
个个穿着笔挺的制服,
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
而自己的弟兄们,
有的还穿着露趾的草鞋。
熄灯号吹响时,
雨林的夜虫在湿漉漉的细雨中正叫得欢。
徐天亮偷偷溜出营地,
沿着警戒线往医疗队帐篷摸,
金陵话哼着走了调的《茉莉花》。
刘海棠的湘潭话混着酒精味飘来:
\"死相...伤口又渗血...\"
纱布撕扯声里,
金陵腔突然正经:
\"等打回金陵,
我带你去紫金山看萤火虫...\"
古之月倚着绞杀榕,
指腹摩挲二十响握把的刻痕——
“精忠报国”。
伊洛瓦底江的潮气突然化作海州城的梅雨,
1937年的硝烟里,
妻子攥着一岁小儿的手在城门诀别:
\"之月...乐凌说爹穿军装最威风...\"
古之月站在了望塔上,
看着徐天亮的身影消失在雨夜里,
突然想起四年多前的海州,
妻子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来送他,
乳香混着硝烟味,
成了记忆里最温暖的画面。
\"连长,夫人和小少爷...\"
警卫员的话还没说完,
日军的炮弹就落了下来。
等他从废墟里爬出来,
妻子的旗袍碎片挂在铁丝网上,
儿子的拨浪鼓滚在血泊里。
古之月摸了摸口袋里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凌觅诗笑得像朵茉莉,
怀里的孩子正抓着她的头发。
\"连长,该睡了。\"
孙二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河南话带着少见的温柔。
古之月转身,
看见他手里捧着个铁皮盒,
里面装着从克钦族寨子带来的缅桂花,
花香混着雨水,
恍惚间竟像极了妻子的香水味。
黎明的细雨还没散尽,
因帕尔营地的操场上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口令声。
侦察连的弟兄们穿着洗得发白的英军制服,
队列却比钢枪还挺直。
徐天亮站在排头,
正给赵二虎调整领章,
金陵话带着笑:
\"挺精神啊兄弟,
英国佬的军装穿你身上,
跟个洋学生似的。\"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
十二辆威利斯吉普组成的车队拐过街角,
车头上的米字旗在风雨中招展。
突然久违的阳光撕开乌云照在操场上,
古之月在队列里,
看见孙师长站在检阅台旁,
合肥话骂骂咧咧:
\"娘希匹,英国佬的车队比老子的机枪连还威风!\"
他突然转身,对着侦察连大吼:
\"弟兄们,让洋鬼子看看,
咱新 38 师的骨头,
比他们的钢枪还硬!\"
见到车队过来,
队列前的参谋长立刻大喊道:
“奏乐——!”
雄壮的军乐立刻响彻雨后的操场,
很快斯利姆将军的车队稳稳的停在检阅台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