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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铸供台,活了。

那三层的、生满锈蚀符咒的黑色巨物不再仅仅是沉重冰冷的铁山。某种东西在里面沸腾。整座巨大的台体在以极低频率震动着,铁屑和凝固的陈年香灰从符咒的凹槽中簌簌剥落。一种低沉到足以撼动骨髓的“哼嗯……哼嗯……”声,如同千百个被深埋铁狱的怨魂在棺椁深处痛苦地聚合呻鸣,从那庞大铁躯的每一个缝隙里挤压出来,越来越响!

而它吞噬的目标——被无形巨力攫住、悬浮在半空的我——感觉身体的每一寸都在被那山崩海啸般的吸扯力量撕碎!

意识在狂风海啸中颠簸。灵魂!最核心的、带着“承契者”烙印的那部分灵魂,像一滩即将被抽干的灯油,在无形的“提壶”下拼命沸腾、挣扎、尖叫!那是被强行烙印后唯一残存的“我”的痕迹!《安息录》的黑色荆棘符纹在这毁灭性的抽取下发出濒死毒蛇般的凄厉尖啸,与我的核心灵魂纠缠碰撞,徒劳地想要钉牢这即将离体的“本源”,反而加速了瓦解!

要散了!像炉灰一样彻底散去!化为供台深处那沸腾聚合之物的一部分!成为它庞大诅咒拼图中一块微不足道的锈片!

最后一丝意识沉向冰冷的虚无。

就在“油灯”即将彻底熄灭的前一秒——

咣——!!!

一声刺耳欲裂、如同万千道惨白闪电同时撕裂浓稠黑夜的炸响!压过了供台的咆哮,压过了灵魂的尖叫!

库房门口!

那件一直死寂、如同浸透血污标本般挂在破架上的大红色嫁衣!

炸了!

猩红!不是爆炸的光,是……血!

无穷无尽、粘稠发黑、散发着极致怨毒与癫狂的污血!如同压抑万载的地底血河决堤!瞬间从那件沸腾的嫁衣表面汹涌喷薄而出!并非溅射,而是凝聚!凝聚成一道接天连地的、粗大无比的、宛如神话中盘踞世界的暗红污浊血柱!血柱核心翻滚着破碎的骨渣、断裂的指甲、乌青的毛发、腐败的根茎碎屑——所有坛子里那女婴残骸的、被供台强行抽吸走的部分!此刻裹挟着无边恨意,以更狂暴的姿态反卷而回!

这纯粹污秽怨念的洪流并非攻击,而是……冲刷!目标直指供台底座那片焦黑的、烙印着血嫁衣最初怨念冲击印记的核心!

嗤嗤嗤——!!!

污浊血河撞击焦黑铁质的瞬间!如同亿万只沾染了浓酸的腐败蛆虫同时啃噬钢铁!浓烈到足以熏瞎灵魂的白烟和黑烟滚滚冲天而起!弥漫整间安息坊!空气瞬间充斥了铁锈被强酸溶解、油脂被烧焦、混合着腐肉被蒸腾的、令人作呕到极致的混合毒瘴!

供台庞大的躯体猛地一顿!如同被巨锤砸中的万年铁龟!

“哼嗯——!”那低沉聚合的呻吟变成了极度痛苦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扭曲咆哮!铁质巨身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原本如同鲸吞海吸般锁定我的那股庞大吸力,在核心被这更本源、更污秽的怨力洪流冲击下,瞬间出现了剧烈震荡和一丝极其短暂的……裂痕?!

震荡的刹那!联系!

一种更深的、源自血脉诅咒本身的感应,如同跨越了时空的电弧,猛地在我即将溃散的灵魂深处点燃!

那狂暴冲击供台污秽血柱的核心最深处!

一点……

一点极其微小、如同风中残烛般、被无尽污秽包裹的……纯白光点?!

光芒微弱,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纯粹的……悲伤?!那种悲伤,如同初生即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婴孩……最后一声无声的抽噎?!是那女婴破碎灵性中仅存的、未被怨恨彻底吞噬的一丝……本源?!

光点在剧烈旋转的污秽核心中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呼应……我体内那件“人皮寿衣”的气息?!

那是……联系!血嫁衣女子与这被遗弃女婴之间……最后的……血缘纽带?!

就是这个!

意识在这濒死瞬间变得异常清明!如同回光返照!

左手!那只未被葛老头死气彻底冻结的左手!此刻如同燃烧生命的火炬!在那毁灭吸力震荡的缝隙里!在灵魂即将被彻底抽离的前一瞬!在所有力量交织对撞的极点!

带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我”的意志!带着那感应到的、血脉纽带的微光!带着一股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狠狠地!

不!是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

按向了怀中——那本紧紧贴着的、散发着同样恐怖吸食欲望的——《安息录》!

按在了它那残破的、被烧焦掌印覆盖的封皮上!

不是打开!是……贯穿!

五指死死抠入那焦黑的、坚硬如同古尸皮肤的书皮!仿佛要将自己的掌骨也一同按碎!按进那纸张深处!按进……那《安息录》最核心的……贪婪之源?!

吼——!!!(无声的意念狂啸!)

嗡!!!

《安息录》像一头沉睡万载、被突然戳中逆鳞的太古凶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的狂怒与贪婪!!它封面那歪歪扭扭的“安息录”三个字瞬间燃烧成暗红色的岩浆!整个古籍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股比供台吸力更加疯狂、更加混乱无序的撕扯意志从书页最深处轰然炸裂!

目标!

不再是供台!不再是那污秽血柱!更不是我!

而是……那道通过我左手死死按在封皮上的、链接向污血柱核心那一点微弱纯白光点的……血缘纽带?!

它要!强行吞噬那道血脉!吞噬那点……纯净的……核心残灵?!

刺啦——!!!

一种无法形容的、灵魂层面的裂帛声!远比撕裂布匹要恐怖万倍!仿佛是整个灵魂结构中最深的、承接着“生”与“死”重量的那根弦……被《安息录》这疯狂的一击……强行绷断了!

噗!

我悬浮在半空的身体如同一个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填充物的布偶,猛地一软!剧烈震颤!

一股极其粘稠、极其腥甜、带着浓烈铁锈味的冰凉液体……不是从口中……而是从全身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深处……狂喷而出!无数道细小的血箭混合着浓黑粘稠的油脂状污垢(尸蜡封印的残余),如同无数条恶毒的虫子被强行挤出体外!整个“安息坊”内下起了一场瞬间的血污与黑雨!

身体内部的平衡彻底破碎!所有被强行压制的诅咒力量瞬间爆发!心口那根无形的铁钉失去了所有束缚,如同疯狂旋转的电钻,轰然绞碎了所有残留的内脏!眼前彻底被一片粘稠污秽的血红覆盖!听觉被体内毁灭性的轰鸣完全剥夺!

在意识沉入终极黑暗前的最后一缕微光中——

“链接”断了!

被我……用濒死的身体和最后的意志……强行……炸断了!

《安息录》那狂暴贪婪的撕扯之力,失去了那根被绷断的血脉纽带引导,如同失控的毁灭洪流,一头撞进了眼前疯狂旋转的——那污秽血柱与铁铸供台对撞的核心风暴之中!!!

三股代表着死亡、怨念、贪婪的终极恐怖力量——铁铸供台(聚合体诅咒)!污秽血河(女婴执念)!《安息录》(混乱吞噬) ——在被引爆的、最脆弱的平衡点上,轰然正面碰撞!!

咔嚓!!!(来自意识的感知碎裂声!)

噗——!(某种更加本源的东西……破碎了……)

视野爆炸!不!是整个空间都爆炸了!不是物理的爆炸!是某种支撑着此处诡异平衡的、无形的帷幕……或者规则……被彻底掀翻了!

视野……意识……甚至那濒死感知的最后一点粘稠血色……都消失了。

只剩下……

绝对的……

无!

没有光,没有声,没有冷热,没有痛苦,没有存在。超越灰烬的荒芜,超越宇宙空洞的虚无。只有一种永恒的、寂然到冻结思维的“寂灭”笼罩着一切。

仿佛时间,空间,连同“我”这个概念……从未存在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中的一个刹那。也许是刹那中的一个永恒。

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寒冰深处最底层的细微气泡破裂……的感知……缓缓苏醒。

没有视觉。没有听觉。

只有一种……极其缓慢、极其粘稠的……流淌感?

如同……粘稠冰凉的水银……在无形的河道里……流动?

然后……

感知如同沉溺者被巨浪拍上海滩。第一个清晰的触感是——

寒冷!

一种深入骨髓、透彻灵魂、带着无尽潮气和泥土腥味的冰冷!不是环境温度的“冷”,而是某种更本源的东西——死亡的寒意本身!

第二个感知是——

坚硬!

极其粗糙、棱角分明、硌得骨头都生疼的坚硬!仿佛躺在万年寒冰与粗糙碎石混合的冰川河床上。

接着,是声音。

非常微弱,极其沉闷,如同隔着厚厚的冻土层。

“咚…”

“咚……”

“咚………”

一种间隔极长、带着无比沉重滞涩感的……敲击声?

如同……有人用巨大的……金属钝器?在缓慢而执着地……敲打着……冻土?!

不……

那敲击……就在身边?!不!是在……下方?!

声音透过身体紧贴的坚硬地面传来!每一次震动都清晰地冲击着骨骼和内脏!

意识试图“睁眼”。眼前一片混沌粘稠的黑暗,却并非纯粹的虚无。黑暗中仿佛悬浮着一些……极其黯淡的、如同星辰熄灭后残留的光污染般扭曲扩散的光斑?

光斑极其微弱,颜色浑浊不堪——是血液浸泡在墨汁中干涸后那种沉闷的暗红?是皮肤在缺氧状态下呈现的灰败靛青?是铁锈被强酸腐蚀后析出的污浊黄褐?……各种令人极其不适、极其污秽的色彩以无法理解的形态扭曲交织、缓缓蠕动。

在这片冰冷、坚硬、污浊的黑暗中,一个模糊的、由粘稠黑暗勾勒出的……庞大轮廓……在感知的边缘缓缓凸显。它静默在黑暗中,如同亘古盘踞在此的太古山脉的一部分?还是……一头蜷缩在冰河下假寐的寒铁巨兽?

看不清具体。只能感觉到一种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仿佛由凝固时间本身累积而成的死寂重量!

这里……是哪里?!

安息坊?不像!更冷!更硬!更……死!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没有任何怨念的鼓噪!只有那冰寒的绝对死寂和规律的沉重敲击声!

我是谁?

我是陈驿……吗?

那个继承了安息坊,被卷入冥契漩涡,最终……被那场恐怖对撞撕碎的……承契者……?

对撞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应该彻底消散了吗?这里是……供台的……内部?!是那承载了无数诅咒的最终坟墓?!

那敲击声……

是幻觉?

还是……新的索命者?

意识在这无边的冰冷死寂中艰难运转。每一次微弱的思考都如同在粘稠的胶冻里跋涉。身体像一具被冻僵万载的干尸,没有任何回应。唯有那规律的“咚……咚……”声,如同冰狱中唯一的坐标,冰冷地标注着流逝(或凝固)的时间。

就在意识几乎要再次沉入这永恒的冰寒死寂时——

一点……极其微弱的……

光?

不,不是视觉的光。

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联系感?!

一种……熟悉的……冰冷、混乱、带着歇斯底里贪婪的……

气息?!

《安息录》?!

它……还在?!在这冰冷的坟墓里?!它缠住了我的残存感知?!

意识循着那微弱的气息感应,试图感知它的状态……

触感……

冰冷、坚硬、粗糙……

如同……一块表面布满了符纹刻痕的……冻硬了的……

皮?!

或者……一块……石板?!

《安息录》……似乎失去了活力?变成了一块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石板?!

它就在我身边!或者……垫在我身体下?或者……烙印在我的灵魂上?!

那丝残留的气息微弱而混乱,但死死地缠绕着最后那点残存的“我”,仿佛这是它仅存的锚点。

绝望?不。在这绝对的死寂寒狱,连绝望都是一种奢侈。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咚…!

咚…!

缓慢、沉重的敲击声,依旧固执地在身下的坚硬物中响起。

咚…

咚…

咚…!

声音……似乎比刚才……稍微靠近了一些?!

冰寒穿透骨髓。

就在这死寂、冰冷、唯有缓慢敲击声回荡的地狱深处。

当意识的触角徘徊在《安息录》化身的冰冷石板的纹路上时……

一道更加微弱、更加幽深、仿佛是无数低语、无数诅咒沉淀凝聚后留下的终极印记的……波动……缓缓地……从石板的……最核心位置……渗透了出来……

冰冷的信息流,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与墓穴的霉味:

“安息坊……永不……息业……”

“新契……当承……”

安息坊……还在?!

那场终极对撞之后……那座连通阴阳、满藏诅咒的典当行……竟然……还在?!!!

新契……当承……

承契者……是谁?!

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残存的一切感知。

咚!

咚咚!

那沉重的敲击声,似乎就在耳边炸响!又像直接在骨骼内部轰鸣!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而迫近!不再仅仅是敲打冻土!

更像是……某种冰冷、坚硬、沉重的东西……

在……叩门?!

叩响……

这灵魂冰封的……

死亡之门?!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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