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身处金麟台的蓝曦臣,起身后发现案桌上多了一个紫檀木盒,他心头一跳,缓缓掀开盒盖,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件雪白的家袍,正是姑苏蓝氏掌罚的制式服饰。
家袍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枚通行玉佩,一条绣着银色云纹的抹额,正是蓝忘机常年佩戴之物。
他死死盯着盒中的物品,许久,才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忘机,何至于此……”
作为蓝氏宗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蓝氏子弟而言,抹额意味着什么。而如今,忘机竟将它连同象征身份的玉佩和家袍一并送回,这其中的决绝之意,不言而喻。
他苦笑着摇头,心中满是迷茫与痛楚。他无法理解,为何弟弟会为了魏无羡,做出如此决绝的选择?抛弃家族的荣耀与责任,甚至不惜割舍血脉相连的亲情。
他眼角余光瞥见盒底露出一封素笺。迟疑片刻,终是将信笺取出,缓缓展开——
“兄长亲启:
见字如晤。
十六年大梦,终得清醒。魏婴于我,如命如魂,不可割舍。今既不容于家,不敢辱没门楣,自请除名。
养育之恩,来世再报。
忘机 手书”
字迹工整如常,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凌厉。
蓝曦臣低声叹息,眼眶微微湿润,将信笺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盒中。沉默片刻,终是将盒子收入乾坤袖中。
“宗主?”门外传来弟子的呼唤。
蓝曦臣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复往日的温润平和:“进来。”
弟子推门而入,恭敬行礼:“仙督请您过去商议要事,说是......后日的清谈会……”
蓝曦臣眸色微沉,面上却不显,只是淡淡应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待弟子退下,他看了眼自己的衣袖,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最终,他整了整衣冠,迈步向门外走去,步伐沉稳,一如往常。
---------------
金麟台上,乌云压顶。
清谈会尚未正式开始,但整个会场的气氛已然凝重如铁。各家家主依次入席,身后跟着族中精锐子弟。往日清谈会上的谈笑风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沉默和彼此交换的复杂眼神。
这次清谈会堪称空前绝后,连多年不问世事、极少出山的蓝启仁都亲自到场,足见此次盛会的分量。以往从不参会的年轻小辈们也纷纷现身,整个会场济济一堂,弥漫着紧张又压抑的气氛。
蓝启仁端坐在姑苏蓝氏席位首位,面色铁青,手中茶盏已被捏出细微裂痕。他身侧的蓝曦臣神色忧虑,目光不时扫向入口处。
年轻一辈中,蓝思追站在蓝启仁身后三步处,面容平静,眉宇间却笼着一层焦灼之色,手指紧紧攥着佩剑。蓝景仪站在他身侧,不时偷瞄入口处,眼中满是担忧。
其他蓝氏小辈也都神色各异,他们都曾在莫家庄和义城受过魏无羡的恩惠,此刻心情复杂难言,但更多的是对蓝忘机和魏无羡的担忧。
“思追…… ”蓝景仪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说含光君他们今天会不会来?”
欧阳子真不知何时悄悄凑近,压低声音道:“思追兄,怎么办啊?魏前辈他们能挡住百家吗?”
蓝思追轻轻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多言,但自己眼中的忧虑之色却更浓。他心中明白,此刻多言无益,只能静待事态发展。
不远处,云梦江氏的席位前,江晚吟一袭紫衣,神色阴鸷,眉头紧皱成川字,眼中迸发出锐利而复杂的光。金凌站在他身侧,面容紧绷,眼中仇恨与迷茫交织。
“舅舅,我终于可以为爹娘报仇了!” 金凌咬紧牙关,胸膛剧烈起伏。
“阿凌……” 江晚吟瞥了他一眼,似是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金凌咬了咬唇,见舅舅没有继续言语,又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仇恨中。
会场中央,金光瑶一袭金星雪浪袍,正与几位家主寒暄。他面容温和,举止得体,丝毫看不出即将发动一场围剿的紧张。但他眼角余光不时扫向姑苏蓝氏的席位,尤其在看到蓝启仁时,眸中闪过一丝算计。
金光瑶转向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眼眶发红的聂怀桑,神色中带着几分怜悯:“怀桑,你放心,我和二哥定会竭尽全力寻回大哥的尸身,让他入土为安。”
聂怀桑微微垂眸,眼中暗色一闪而过,再抬眼时,眸中已隐隐泛起水光,声音哽咽:“谢谢三哥……否则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金光瑶立即换上一副笑脸,异常亲切:“怀桑,今日怎么带了位生面孔?”
他心中暗自疑惑,总觉得聂怀桑近日有些过分的安静,聂明玦的尸身已经被找到,聂怀桑竟然无动于衷?既没有向他和二哥求助,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但他的伤心又做不得假,当真是奇怪。
聂怀桑小心翼翼地合上折扇,语气中带着几分苦涩:“三哥见笑了,你也知道我不善宗务,总不能事事都劳烦你和二哥。”
他微微一顿,看了眼身边的素衣男子,“这位是我新招的幕僚,比不得二哥手下的能人异士。”
莫玄羽神色平静,在看向金光瑶时目光微闪,很快又恢复如常,微微点头示意。
此前他终日不是涂脂抹粉,就是戴着面具,纵使看不到他的真容,众人也能一眼认出他是莫玄羽,如今他去除一切伪装,倒是没人认得他了,真是讽刺。
金光瑶见此人面容清秀陌生,却隐隐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很快被笑容掩盖:“怀桑终于长大了,知道为家族努力了。想必这位公子必有过人之处。”
“哪里哪里,不值一提……”聂怀桑谦虚地缩了缩身子,重新展开折扇,挡住自己的大半张脸。
金光瑶见他依旧如往昔般胆小无害,便歇了试探的心思。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宣告声:“清谈会开始,请仙督上座——”
金光瑶整了整衣冠,托住秦愫的手,缓步走向主座。他环视众人,温和开口:“感谢诸位百忙之中前来金麟台。今日召集大家,是为商讨一件关乎修真界安危的大事。”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严肃:“想必诸位都已听闻,夷陵老祖魏无羡,已夺舍重生。”
会场顿时一片哗然。众人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惊愕、不安、愤怒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唯有聂怀桑微微垂下眼睫,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跟随魏无羡去过义城的小辈们个个攥紧拳头,有紧张的,有兴奋的,还有担忧的。
“不仅如此,” 金光瑶继续道,“他还蛊惑了姑苏蓝氏的含光君,二人如今盘踞乱葬岗,意图不明。三日前,有修士前往乱葬岗,发现那里被笼罩在一层结界中,无法进入,恐有大事发生。”
“敛芳尊此言差矣。”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从殿外传来,打断了金光瑶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道身影并肩而立,一黑一白,正是魏无羡与蓝忘机。
魏无羡依旧一袭红衫黑袍,面容与十六年前一般无二,行走间姿态潇洒不羁,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蓝忘机白衣胜雪,避尘在手,神色冷峻。令人惊诧的是,他没有佩戴抹额,衣衫上也无蓝氏卷云纹标记。
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手中提着一个戴着鬼面具的黑衣人。
几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金麟台上,仿佛几道闪电劈开了沉闷的天空。
“夷陵老祖!”
“鬼将军!”
几乎所有人目光都射向来人,右手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气氛瞬间变空前的凝重。
“魏无羡!果然是你!”江晚吟猛地站起身,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
得知金丹真相的那一刻,他曾有过悔意,有过愧疚,但随着旁人投来的异样目光,这些情绪渐渐转化为羞恼不堪。
他恨当日的“莫玄羽”揭穿了过往真相,让他沦为修真界的笑柄。此刻,看到“莫玄羽”竟然就是魏无羡,他的恨意在这一刻空前高涨。
金光瑶的目光在触及那个鬼面人时,瞳孔骤然紧缩,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恢复镇定:“魏公子不请自来,倒是省了我们去找你的功夫。”
魏无羡轻笑一声,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在蓝启仁铁青的脸上停留片刻,又在年轻一辈期待的眼神中微微点头。
最后,他直视金光瑶,慢条斯理道:“仙督急着召集百家讨伐我,是想杀人灭口吗?那你怎么不先解释解释,赤峰尊的头颅为何会在你芳菲殿的密室里?”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金光瑶面色微变,语气中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慌张:“魏公子此言何意?我大哥的尸身不是被你……”
“早已被你分尸镇压了,对吗?” 魏无羡冷笑一声,突然手腕一抖,抛出一物。
那物事在空中展开,立在大殿中央,赫然是一具无头尸身,身着聂氏家主袍,身材挺拔健壮,脖颈处切口平整,散发着浓重怨气,令人不寒而栗。
“大哥!”聂怀桑惊呼出声,手中折扇落地。他踉跄上前几步,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小心翼翼触碰着那具尸身。
待确认无误后,他强忍住悲痛,向魏无羡深施一礼,声音哽咽却带着深深的感激:“魏兄,谢谢你帮我大哥寻回尸身!”
魏无羡伸手扶住他下拜之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聂兄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你救我一命,我理应为你大哥讨回公道。”
会场瞬间陷入一片混乱。各家家主个个目瞪口呆,目光在聂怀桑和魏无羡之间来回打转,完全不明白两人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有人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生怕被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年轻一辈中,蓝思追等人也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金光瑶面色骤变,但很快又强自镇定下来,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怀桑,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也相信夷陵老祖的无稽之谈?”
说到此处,他眉头微蹙,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痛心:“三哥这些年待你如何?你竟要帮着外人来…陷害我?” 他似是难过得说不下去,轻轻摇了摇头。
聂怀桑缓缓抬起头,平日里总是低垂躲闪的目光,此刻竟如利剑般直视金光瑶。他脸上的泪水未干,眼中却再无往日的懦弱,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嘴角扯出一抹凄厉的冷笑:
“待我如何?若非我装傻充愣,你会放过我吗?金光瑶!你不仅害死我大哥,还将他分尸镇压...... 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你简直丧心病狂!大哥他…可是真心将你当作手足啊!”
说到最后,聂怀桑的声音陡然拔高,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那其中蕴含的恨意,让在场众人都不禁为之一颤。
金光瑶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但很快又化作悲愤:“怀桑,你糊涂啊!”
他转向众人,声音提高了八度,“诸位都看到了,夷陵老祖分明是在挑拨离间!大哥的尸身分明是被他——”
“阿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蓝曦臣突然出声打断,面色苍白如纸,“芳菲殿密室里…当真有大哥的头颅?” 他握着裂冰的手微微发抖,向来温润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很简单,赤峰尊正是死于仙督金光瑶之手!”魏无羡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满座哗然,惊骇之声此起彼伏,见这惊天大瓜不涉及到自身,众人便放下心来,安心看戏。
“怀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瑶他怎么会……?”蓝曦臣急忙向聂怀桑求助,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
“魏兄说得没错。” 聂怀桑缓缓抬头,泪水在眼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十二年前我就知道了。这十二年来,我一直暗中部署,日日对着大哥的牌位发誓,定要亲手为他讨回公道。”
蓝曦臣踉跄后退半步:“不可能……阿瑶他……”
“蓝宗主。” 聂怀桑突然改了称呼,眼神冷得骇人,“从今往后,你我兄弟情断。若非你轻信于人,让金光瑶借机在清心音中加入乱魄抄,我大哥怎么会死?你也是害死我大哥的凶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