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恩听见这话立刻急了眼,慌张地降头抬起来,劝道:
“陛下,太祖文治武功,经天纬地,怎会对东林党的那群人束手无策?”
崇祯笃定地说道:“太祖文韬武略,朕非不知,然如今形势岂可与往日相提并论?东林党众借着顺天府大乱之际以清君侧为名,趁机掌握了三大营之兵,现已兵临城下!即便太祖再如何非凡,岂又能靠着那一两百锦衣卫精锐,抗衡上万的大军?”
“陛下!”王承恩此时急的半死,完美的应了那句古话: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五体投地对着崇祯行了一个大礼,万般无奈地说:“若是就连太祖也束手无策,那,今日之局便是十死无生!依臣愚见,为今之计只能期望太祖能力挽狂澜,在此孤注一掷!否则,日月江山,即刻倾覆矣!”
崇祯闻言面露挣扎之色。
心中暗暗道:难道,真的只能如此了吗?可朕做了那般大逆不道之事,皇祖当真会原谅朕?这,不可能吧?皇祖铁石心肠,怎会因为朕负荆请罪,就网开一面?到时候,没准还会因朕在东林党的面前,丢了天家颜面而勃然大怒……
“朕承天命御极,奉九鼎之重,代天牧民,岂能自损威仪?若执意如此,非但不能彰显孝道,反失人君之体统,恐更令皇祖不豫!”
王承恩闻言立刻傻眼,心里急的快吐血了。
负荆请罪会让太祖不悦?扯犊子!太祖起家之前,可是做过敲钟的和尚,还拿着个破碗当过乞丐!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动怒?只要结果是好的,太祖指不定,用不着陛下解释就会原谅陛下!
可多年的相处下来,王承恩对崇祯的脾气再了解不过。
他既顽固又认死理,说白了就是刚愎自用。
故而他决定下来的事情,几乎从不听他人意见。
哎……
王承恩暗暗叹了口气,心中虽说有着万般的无奈也没再开口劝谏,他明白继续劝只会起反效果。
“陛下。”王承恩有气无力地说道:“臣是真黔驴技穷了……”
崇祯的眼中闪过了惊恐之色,旋即表情又变得挣扎了起来,片刻后,他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咬牙道:
“既然无路可走,那便不走了!朕心意已决,东林党若是敢行不臣之事,那朕便与东林党决一死战!大伴,你可愿与朕共赴国难?”
王承恩叩首,道:“陛下待臣若手足,臣自愿与陛下共生死!然,既连死都不惧,陛下何不……”
崇祯不等王承恩把话说完,就斩钉截铁地说:“负荆请罪之事休要再提!”
“陛下!!”王承恩还想试着再挣扎一下,让崇祯回心转意,但最后的最后终究只是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哀叹:“臣,遵旨。”
王承恩陪伴崇祯度过了几十个春秋。
始终对崇祯忠心耿耿!
可今日,他却是第一回在崇祯的身上感受到了面目可憎。
他从不惧死,东林党哪怕以死惧之,于他而言亦不值一哂!
可王承恩实在是没法接受,崇祯就因为那所谓的天家颜面,就放弃掉了已近在眼前的反败为胜的契机。
“太祖啊!您如今究竟身在何方?快些来救一救陛下,救一救大明吧!若是陛下今日真死在了皇极殿之中,那么,东林党必然想方设法,扶持一幼帝,届时,我大明岂非要步大汉后尘?”
王承恩怀揣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在心中祈祷。
而崇祯,则是不容置疑地下旨:“传朕旨意!锦衣卫,金吾卫的所有人,全部在皇极殿前静候!一旦东林党有变,无需朕口谕,凡靠近皇极殿之人,皆杀无赦!”
王承恩听见这话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几乎要破灭,可他纵有万般的无奈也没法改变崇祯的决定,只得是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太祖能来的快一些。
假若,崇祯愿意听他的放下颜面去负荆请罪的话,多少能得到外面那群人的些许信任,从而再拖上一两日的时间。
可崇祯不愿意……
那么,按照王承恩对东林党的了解,恐怕一两个时辰都未必能有!
经过了一夜的等待,东林党众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就在日暮上石柱的影子指到“酉时”之时。
张凤翔冰冷的声音骤然穿透皇极殿门:“陛下若再执迷不悟,为大明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计,臣等唯有行非常之事,虽万死之罪,亦在所不惜!”
皇极殿内,崇祯害怕的浑身发颤,可即便如此却也没有丝毫“回头”的想法,他大声对着皇极殿门口的锦衣卫与金吾卫说道:
“今日若得生天,朕必赐卿等丹书铁券,世袭罔替!今日若败,朕当与诸位同赴泉台,黄泉共饮!”崇祯明显是想提振一下士气,然而,效果却是差的离谱,他虽然说的掷地有声,可皇极殿的门口,无论是锦衣卫还是金吾卫的人都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他们全部低着头一言不发。
崇祯眼见此景,心头焦灼如焚,惊惧交织,一股血气直冲颅顶。他几乎要嘶声喝问阶下群臣:为何噤若寒蝉?尔等——莫非皆欲背主乎?!
然而这些话,字字如鲠在喉,却终未能倾吐。
崇祯心中翻涌着惊惧——他唯恐自己话锋再利一分,寒刃再重一毫,眼前这仅存的两三百股肱,便会如惊弓之鸟,顷刻间弃他而去!
“不……哪怕朕什么都不做,这些人当中只怕也会有半数在东林党犯难之时倒戈,他们本就与东林党来往密切,如何会为了朕,与东林党以命相搏?”
一股彻骨的绝望攫住了崇祯。他环视这空寂如墟的皇极殿,目光所及,竟唯余王承恩一道孤忠孑立的身影,如寒星独悬于华灯初上时的暮色当中。
喉间翻涌起铁锈般的腥苦,噬骨的悔意如毒蛇般缠绕上来——当初为何偏要悖逆太祖的安排?若肯安分做那纹枰之子,任其操弄,何至山河破碎,社稷崩摧,落得这众叛亲离、穷途末路之境!
“大伴,这一切皆是朕的错啊!”
崇祯终于发自肺腑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龙椅旁的王承恩闻言脸上顿时多出了一抹喜色。
陛下,居然认错了?
那,我再劝一劝,或许陛下能回心转意!
然而,王承恩还没来得及开口。
崇祯霍然起身,一把擎起龙案之上的天子剑!寒光凛冽的剑锋,死死抵住了自己颤动的颈项。
他双目紧闭,面容枯槁如灰,仿佛已燃尽最后一丝生气。
连那声音,也沉静得如同深潭死水:
“今山河倾覆,大势已去,朕天命已终,朕宁碎九庙之器,不作东林逆党之傀儡!此身此命,当殉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