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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膛里爆开的火星子溅到余巧巧裙摆上,燎出个米粒大的洞。她想起昨儿晏陌迟摔门而去的模样,棉袍后襟沾着草屑,像是刚从雪地里打过滚。

五更天的梆子还没敲响,康婶就掀了余巧巧的被子。冻橘子塞进嘴的刹那,余巧巧瞥见镜台上摆着簇新的红头绳——是腊月里赶集时晏陌迟捎回来的。

“大吉大利!“康婶往她发髻别绒花,“元宝天没亮就蹲灶房烧水,说给你煮糖水蛋。“铜盆里的热水腾起白雾,映出窗外晏陌迟练剑的身影,剑锋扫落梅枝上的积雪。

余巧巧套上兔毛镶边的小袄,松花绿的裙摆扫过炕沿。去年秋收时染的布,颜色比不得城里绸缎,却胜在厚实暖和。康婶往她手心塞了把炒瓜子:“前院来客了,说是赵地主家的管事。“

元宝蹦进来时带着股寒气,红绸腰带系得歪歪扭扭:“巧巧姐!晏先生让我给你送这个!“他摊开掌心,躺着颗裹糖霜的山楂,糖衣在晨光里亮晶晶的。

老郎中拄着拐杖挪进屋,棉鞋底沾着鸡粪:“小丫头片子倒会收买人心。“他从袖袋摸出个褪色的平安符,“拿去给那小子,就说能镇邪祟。“

前院传来喧哗声,康婶小跑着进来:“刘瘸子带着他婆娘来拜年了!“她鬓角的白发沾着灶灰,“说是要给你磕头谢恩,谢你教他家种草药。“

余巧巧挨个发锦囊时,晏陌迟正倚着门框擦剑。元宝的锦囊里装着十二枚铜钱,老郎中的塞着块药玉,康婶那份沉甸甸的,是余巧巧攒了半年的碎银子。

“祝君顺遂。“余巧巧递出最后一个锦囊,指尖碰到晏陌迟掌心的茧子。剑穗上的红绳突然绷断,玉坠子“当啷“滚到供桌底下。

元宝蹲在地上数铜板,突然嚷起来:“我的压岁钱比康奶奶多!“他腕上的银铃铛叮当作响,是去年庙会余巧巧给买的。

晏陌迟弯腰捡玉坠时,后颈露出道狰狞的疤。余巧巧想起老郎中说的狼毒,喉头忽然发紧。供桌上的香炉突然倾倒,香灰洒在晏陌迟刚接过的锦囊上,露出里面半块虎符。

外头响起鞭炮声,赵管事的嗓门穿透窗纸:“余姑娘!我们老爷请您去庄上坐席!“康婶往门缝外张望,瞧见驴车上堆着两筐冻梨。

日头爬上屋檐时,余巧巧站在梅树下搓手。晏陌迟的剑鞘突然横在眼前,枝头最艳的梅花颤巍巍落进她掌心。元宝在井台边喊:“巧巧姐!刘婶子送的年糕蒸好了!“

灶台上的年糕还冒着热气,余巧巧挨个递过红绸锦囊。元宝的锦囊坠得直往下沉,铜钱在布袋里叮当作响。小孩扒开袋口数了数,眼睛瞪得比铜钱还圆:“三十文!够买三十个麦芽糖人!“

康婶捏着锦囊里的银锞子,指腹反复摩挲着银锭底部的“福“字刻痕。这块银子足有她三个月的月钱,在掌心焐得发烫:“使不得。“

“您就收着。“余巧巧把她的手合拢,“去年夏天我发高热,您守了三天三夜,这银子还抵不上药钱呢。“

老郎中抖开红绸,冬虫夏草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光泽。老人山羊须直颤:“这可是能入药的仙草!“他忽然掏出随身针囊,“老夫给你扎两针补补气血。“

“使不得!“余巧巧笑着躲开,转头见晏陌迟正摩挲着干瘪的锦囊,“不拆开瞧瞧?“

晏陌迟修长手指探入锦囊,勾出张泛黄纸条。元宝踮脚念出声:“'收到此纸者,余巧巧需应允一事'——巧巧姐要给人当牛做马啦!“

“胡吣!“余巧巧作势要拧他耳朵,“这可是千金难买的承诺。“她偷瞄晏陌迟神色,见他正用指尖抚平纸条折痕,忽然心虚道:“若嫌字丑,我重写。“

“不必。“晏陌迟将纸条收进贴身荷包,“丑得别致。“玄色荷包上金线绣的竹叶晃了晃,正与他今日穿的墨竹纹锦袍相衬。

供桌上三炷线香袅袅升起青烟。余巧巧跪在蒲团上给余多福牌位磕头,余光瞥见晏陌迟在廊下驻足。男人望着牌位前新供的糖瓜,忽然解下腰间玉佩轻轻搁在供盘边——那是他随身的羊脂玉双鱼佩。

年初一的太阳刚爬上屋檐,戚大嫂就带着二旺来拜年。小童捧着描红本作揖:“祝先生文曲星高照!“晏陌迟从袖中摸出枚青玉镇纸,惊得戚大嫂直摆手:“使不得。“

“让他收着。“余巧巧往二旺兜里塞松子糖,“等考中秀才,记得请我们吃酒。“

日头过午时,院里已挤满乡亲。王婆子挎着鸡蛋篮子往余巧巧手里塞:“都说你家有增产的秘方。“李铁匠挤过来嚷嚷:“巧丫头要雇人种地可先紧着咱!“

余巧巧应付着七嘴八舌,忽然听见灶房传来脆响。康婶举着裂开的腌菜坛子苦笑:“姑爷非要帮忙。“晏陌迟袖口沾着酱汁,脚边碎陶片里躺着半截青萝卜。余巧巧憋着笑递过布巾:“劳您搭把手切腊肉?“

这般热闹光景直闹到初五。初六清晨落了场薄雪,村里忽然安静下来。余巧巧倚着门框嗑瓜子,看晏陌迟在院里扫雪。男人扫着扫着忽然用竹梢在雪地上划拉,竟是前日她写给二旺的《劝学篇》。

“错了。“余巧巧指着第三列,“应是'骐骥一跃,不能十步'。“

晏陌迟竹梢一顿,雪沫子溅上他鸦青色靴面:“教蒙童的学问,倒背得熟。“

“总比某人强。“余巧巧扬起下巴,“连'天地玄黄'都写不顺溜。“话音未落,竹梢突然挑起雪团扑在她裙角。余巧巧尖叫着躲进堂屋,却没瞧见男人眼底漾开的笑意。

……

余巧巧蹲在茶树根旁培土时,听见山道上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元宝的虎头帽歪在脑后,二旺的棉鞋跑丢一只,两个小崽子像受惊的兔子似的窜过来。

“巧巧姐!“元宝扑上来抱住她胳膊,“家里来了八个红脸关公!“他袖口沾着糖渣,准是偷吃了灶台上的麦芽糖。

二旺急得跺脚:“康奶奶说要保密!“冻红的小手在嘴边比划拉链,“惊喜!是惊喜!“他脚上那只孤零零的棉鞋沾满泥,鞋头的破洞钻出根脚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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