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数日的风餐露宿,马不停蹄。
前方苍茫的地平线上,一座巍峨巨城的轮廓,终于在弥漫的烟尘中,缓缓地映入许元眼帘。
西京!
大周王朝的心脏,历经千年风雨而不倒的帝都!
城墙如同一条匍匐的黑色巨龙,蜿蜒盘踞,直插云霄。
每一块砌筑城墙的青黑色巨石,都透着深深的古老、苍凉与雄浑厚重的意味。
许元从颠簸的黄骠马背上一跃而下,牵着缰绳,风尘满面。
越是靠近洞开的巨大城门,周遭的气氛越是凝固。
城门口,披坚持锐,身着厚重冰冷甲胄的兵士,数量比寻常州府要多出数倍不止!
他们眼神锐利,警惕地盘查着每一个入城的行人,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
轮到许元时。
他面色平静,从怀中取出了代表着将作院匠师身份的木牌。
负责盘查的城门校尉,眼神本是冷硬,接过木牌,目光在其上细细审视片刻。
下一瞬,他脸上的肃杀与警惕,消散了些许,转而露出一丝客气。
“原来是奉召前来工部报备的匠师大人。”
校尉微微躬身,姿态放低了少许。
他的态度,比对待寻常路人,明显要热络了不少。
毕竟,在这乱世将起,王朝风雨飘摇的危急当口,能够被紧急征召入京的匠师,无一不是身怀压箱底绝技的顶尖人物。
这等人物,未来的前途,或许不可限量。
绝非他一个小小的城门校尉能够轻易怠慢。
“大人,请随我来,卑职这就安排人护送您前往工部衙署。”
校尉将木牌恭敬地双手奉还给许元,随即招了招手,唤来一名亲兵,压低了声音,迅速嘱咐了几句。
那名亲兵神情一肃,沉声领命,随即转身,对着许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声音沉稳:“匠师大人,请随小的来。”
许元淡然点头,并不多言。
随着那名亲兵,穿过厚重而幽深的城门洞,正式踏入了这座矗立千年的帝都。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
许元在一座占地极广,气势恢宏的巨大府衙前,停下了脚步。
朱漆的高大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黑底金字牌匾。
“大周工部”!
四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笔力苍劲,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庄严肃穆。
亲兵快步上前,与门房低声通报之后不久。
一阵略显凌乱,又无比急促的脚步声,从府衙内院深处,由远及近,飞快传来。
“许元小友?!当真是许元小友来了?!”
人未至,一道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激动的声音,已然迫不及待地响起!
只见工部侍郎柳清丰,此刻竟是衣衫不整,袍角微乱。
甚至一只脚上的官靴都有些歪斜,像是匆忙间踩掉,又胡乱套上去的一般。
显然是听闻消息后,心神激荡之下,已然顾不得太多官场仪态。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
“柳大人。”
许元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行礼。
“哎!许小友,快快免礼!此时此刻,何须这些虚礼!”
柳清丰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急切地扶住许元的臂膀,询问道。
“你这半年……究竟是遭遇了什么凶险?可让我们……好等啊!”
许元望着柳清丰憔悴的面容,半年未见,这位工部侍郎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心中泛起一丝暖意,面上却只是挤出一个略显干涩的苦笑,将这半年来的遭遇简略地提了提。
当然,崖底深处脱胎换骨的惊天奇遇,以及《神魔镇狱经》的玄奥,他只字未言。
“原来是这样...”
柳清丰闻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眼中露出一丝后怕,随即又涌起一丝庆幸。
“你平安到来就好!”
许元想到沿途所见军情,心思紧迫,不愿在此刻过多耽搁。
他目光一凝,沉声问道:“柳大人,晚辈一路行来,已知天下大势。不知镇魔器的修复,如今……进展如何了?”
听到“镇魔器”三字,柳清丰脸上刚刚涌起的喜色,骤然间便被一抹浓重的焦灼取代。
他脸色一白,声音急切:“你来得正是时候!不,应该说,你来得……太是时候了!”
“快!许小友,快随我来!”
柳清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神情凝重无比,急匆匆地朝着工部衙门最深处,一间守卫森严到极致,沿途遍布明岗暗哨的地下密室方向,快步走去。
……
工部衙门,地下宫殿。
此刻,这座深埋地底,以特殊晶石照明的巨大宫殿内,气氛肃杀到了极点。
穹顶与四壁上,镶嵌着无数拳头大小的奇异夜明石,将整座广阔的地下宫殿,照得宛如白昼,纤毫毕现。
宫殿最中央。
那尊高达十数丈,通体闪耀着古朴青铜光泽的青木九纹鼎,静静矗立。
鼎身上,磅礴浩瀚的生命气息,缓缓涌动。
那些玄奥繁复的神秘纹路,此刻正明灭不定,流淌着肉眼可见的氤氲光华。
时而化作栩栩如生的龙形虚影,绕鼎盘旋咆哮。
时而凝聚为华美绝伦的凤鸟图案,振翅欲飞。
更有亿万点点星辉般的璀璨灵光,在鼎身内外闪烁不定,玄妙到了极点。
然而,此刻。
正有五位须发皆白,身着特制繁复工服的老匠师,各自占据着鼎身上一处关键的破损方位。
他们神情凝重到了极致,额角青筋根根暴起,浑身上下,早已被豆大的汗珠彻底浸透。
其中一位老匠师,手中紧握着一柄通体碧绿如翡翠的玉质刻刀,刀尖吞吐着寸许来长的璀璨青色光芒。
他的精神力,高度凝聚,化作了无数细密青色丝线,正小心翼翼,缠绕向鼎身上一处明显断裂,光华黯淡的古老核心阵纹。
试图以自身浸淫数百年的精湛技艺,将其重新续接。
然而,就在那些闪烁着灵光的精神丝线,即将触及那断裂阵纹的刹那。
异变陡生!
断裂的纹路深处,骤然间翻涌起一股浓郁如墨,散发着滔天凶戾的漆黑魔气!
黑气翻滚沸腾间,瞬间凝聚成一只狰狞可怖,遍布细密漆黑鳞片的巨大魔爪虚影!
魔爪带着一股阴寒刺骨,狠狠地朝着那些纤细的精神丝线,以及那名老匠师的头颅,狂暴拍击而去!
老匠师眼神大变,脸上血色褪尽。
他发出一声惊骇的低吼,精神力疯狂涌出,在识海构建起一道精神大网,试图抵御魔爪冲击!
“噗——!”
几乎是在同时,另一位手持赤金刻刀,刀身燃烧着细密金色火焰,试图以至阳的火属性能量净化魔气的老匠师,也猛地发出一声闷哼!
他身躯剧震,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血。
那些从鼎壁上不断渗透出来的阴寒魔气,坚韧无比,诡异绝伦。
才刚刚被他以秘法烧灼掉一部分,便立刻从巨鼎的更深处,汹涌出更多、更精纯的魔气!
甚至,那些魔气,竟还扭曲变幻,化作一条条冰冷而滑腻的黑色触手!反过来死死缠向他的手腕与赤金刻刀!
其余三位老匠师,也是各显神通,手段尽出。
有的以磅礴的精神力,在虚空中艰难勾勒出一枚枚玄奥无比的将作灵纹,构建临时束灵大阵,镇压鼎内的妖魔意志。
有的则手持以万年雷击灵木制成的特制符文刻刀,引导着鼎身残存的微弱生机之力,小心翼翼地修补着细微裂痕。
他们的技艺,无一不是当世顶尖,浸淫此道数十年,早已臻至化境,堪称鬼斧神工!
然而,面对青木九纹鼎内,积存了千百年的恐怖妖魔印记和污秽魔能,依旧显得力不从心。
捉襟见肘,险象环生!
而在巨鼎的周围,十三州镇龙府主身着各色制式府主袍服,各自盘坐在关键的阵法节点上。
他们气息渊渟岳峙,远超筑骨境。
每个人的周身,都浮现出一层层肉眼可见的白茫茫真气光焰!
内力化形,凝气成罡!
这十三人,无一例外,都是大周王朝武道一途最顶尖的强者。
已然超越了锻体境的极限,臻至真气大境的第一个玄妙小境界——气涌境!
此刻,他们正将自身苦修多年的雄浑真气,通过脚下闪烁着微光的阵法节点,源源不断地,加持在五位苦苦支撑的老匠师的身上。
协助他们,共同抵御着从鼎内疯狂反噬,侵蚀而出的妖魔意志。
即便如此,战况依旧胶着而惨烈。
甚至可以说,岌岌可危。
五位老匠师的肉身,毕竟不如久经锤炼的武道强者强韧坚固。
他们的技艺通神,精神力也远超常人想象。
但在同时承受着如此磅礴浩瀚的真气灌注,以及那股来自妖魔意志的持续猛烈冲击下,已然渐渐达到了油尽灯枯的极限。
“噗——!”
终于,其中一位正竭力以精神力试图修复核心阵纹的老匠师,再也支撑不住。
他猛地张口喷出一道殷红的鲜血,鲜血中甚至夹杂着些许破碎的内脏!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黯淡无光,手中的玉质刻刀“当啷”一声,清脆地掉落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摔成了数截。
整个人身体一软,从数丈高的鼎身上,向后无力地仰面倒跌落下去。
下方严阵以待,神情紧张的皇城侍卫,见状眼疾手快,连忙纵身飞跃而上。
在老匠师坠地前,将他稳稳接住,避免了二次重创。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仅仅片刻。
其余四位呕心沥血,拼尽全力的老匠师,也纷纷因为承受不住来自神鼎内部的恐怖反噬之力,口中鲜血狂喷,身受致命重创,从鼎身上震飞跌落下来!
五位主导修复的顶尖老匠师,相继重伤,狼狈败退。
十三位镇龙府主,强行输送真气,也遭妖魔意志反噬,个个脸色苍白,气息紊乱。
他们修为深厚,根基稳固,盘膝调息片刻,便将侵入体内的阴寒暴戾驱散。
只是,当他们抬眼,望向那尊布满裂痕、核心阵图黯淡、黑气丝丝渗透的青木九纹鼎。
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浓重的惨然,以及无力回天的深深无奈。
五位气息奄奄的老匠师,在弟子与侍卫的搀扶下,踉跄行至宫殿前方,那座雕龙刻凤的汉白玉高台下。
他们强撑着几欲散架的虚弱身体,颤巍巍跪倒。
“臣等……臣等无能!”
“有负圣恩!有负陛下重托啊!”
“请……请陛下降罪!臣等万死不辞!”
高台上。
一位身着九龙盘云玄黑龙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
他面容威严,却难掩眉宇间的深深疲惫与憔悴,默然不语。
此人,正是当今大周天子,执掌万里江山的皇帝,姬苍玄!
姬苍玄目光沉痛,扫过下方跪倒一片、神情萎靡绝望的众人。
他又望向那尊依旧未能修复,裂痕反而更加狰狞,魔气愈发浓郁的镇国神器。
良久,良久。
死寂的地下宫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最终,姬苍玄缓缓抬手,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无奈与悲凉。
“众卿……都起来吧。”
“你们已经尽力了。”
“此非战之罪,实乃……天意啊!”
“天意亡我大周啊!”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些臣子,而是死死盯住那尊遍布裂痕,光华黯淡到极致的青木九纹鼎。
“八王举兵作乱,烽火连天,荼毒九州!”
“年长道逆贼,更是丧心病狂,暗中炼制魔人,欲颠覆我大周万世基业,祸乱天下苍生!”
“如今,就连我大周王朝最后的屏障,镇压国运的护国神器青木九纹鼎,也始终蒙尘至此,修复无望……”
姬苍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
他猛地仰头,望向冰冷的宫殿穹顶,声音悲怆,仰天长叹。
“难道,这真是天要亡我大周,亡我姬氏数百年江山社稷吗?!”
“朕不甘!”
“朕不甘心啊!”
此言一出,下方所有臣子,无不骇然失色,魂飞魄散。
他们纷纷将头颅深深埋下,紧贴冰冷的地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站在姬苍玄身后不远处的工部尚书裴文矩,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涨得通红。
就在这气氛凝重到极点,所有人都心生绝望之际。
“陛下!”
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响起!
众人心神皆是一震,循声望去!
只见工部侍郎柳清丰,此刻神情激动,双目烨烨放光。
他一把拉着一名身形挺拔,面容坚毅,眼神沉静的年轻男子,快步如风地走了进来!
柳清丰的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他几步冲到高台下,也顾不得君臣礼仪,对着姬苍玄遥遥一拜,激动颤抖道。
“陛下!臣……臣斗胆!”
“恳请陛下,再给臣等,再给我大周——”
“最后一次机会!”
柳清丰猛地一指身旁的年轻男子,声音陡然拔高数倍,响彻整个死寂的地下神宫!
“请让此子,许元!”
“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