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印与足伤既已具合理解释,残帕便成定谳的关键证物。
吟芳将绣笸递与冬喜:“绣吧。”
冬喜取早裁作帕子形制的流云缎绷上绣棚,以绣笔蘸取靛青在缎面勾勒花形。
那玉兰花苞微绽之态,与残帕纹样竟有七分相似,若残帕未焚去半朵,相似度恐达九分。
谢知意指尖绕着暖炉悬垂的银链,唇角漾开浅淡笑意。
当所有证物皆确凿指向冬喜,偏偏诸多疑窦如乱麻难理。
远赴长门宫焚物却无人撞见的蹊跷、暴雨中着软底鞋的反常、雨中行履于焚物处竟留无渍鞋印……这般种种乖谬之处,恰似冰下暗流,早昭示此事非冬喜所为。
证据链看似闭合,逻辑肌理间却透着刻意编织的破绽。
冬喜将花样描于缎面,捻出两根丝线:“吟芳姐姐,需借烛火一用。”
吟芳捧来烛台,火光亮起时,只见冬喜将丝线燎过烛芯,指尖轻捻便将两股绞作穗子,利落地穿入针眼。
第一针自花瓣基部斜刺入缎,丝线勾出半弧轮廓。她手腕微沉,以“抢针“技法逐次叠压针脚,每一线覆上层三分之一,花瓣边缘渐生珍珠母般的光晕。
“佳婕妤,常闻陛下赞你棋艺高绝,可愿与本宫对弈一局?”余少云突然开口问道。
“陛下谬赞了,妾身棋艺平平。何况柳良人在此,若撇下她与娘娘对弈,妾身实在于心不忍。不若携柳良人同玩牌局,岂不更添意趣?”谢知意笑盈盈道。
余少云转问柳月素:“柳良人可愿一同玩牌?”
“能侍奉两位娘娘玩牌,是妾身的福分。”柳月素起身福礼。
宫女将乌木牌桌移至暖炉侧,吟芳捧来漆盒,内中码放三副象牙牌。牌面以螺钿嵌纹,“万”、“索”、“筒”三门各十二张,另置“千万”为将牌,正是宫中盛行的斗虎牌。
此牌需三人轮流出牌,以“千兵”统摄三门,讲究“截胡”与“藏将”之术。
“皇后娘娘,要玩彩头吗?”谢知意问道。
“一颗银瓜子一局。”余少云平时和宫女、嬷嬷消磨时光时的赌注就是一颗银瓜子。
谢知意就见柳月素面露难色,便道:“还是玩三枚铜板一局吧。”
“佳婕妤的月例可是不够用呀?出手也太小气了。”余少云挑眉道。
“玩牌玩得是乐子,彩头多寡,无所谓呀。”谢知意笑道。
“说得好。”余少云率先丢出一张“九万”,“本宫先出将门。”
谢知意扫过手中牌面,压下“千万”将牌,甩出一张“三索”,“皇后娘娘出牌妙,妾身就勉强跟一张吧。”
“本宫做大牌,佳婕妤跟一张,不会吃亏的。”余少云话中有话地道。
柳月素小声嗫嚅:“妾身这牌不知如何出才好,就出张二万吧。”
“多谢柳良人了。”谢知意截胡了,眉眼带笑:“柳良人不必太紧张,玩牌随心出便好。”说着甩出“七筒”。
柳月素紧张的手直哆嗦,磨蹭了一会,才放下一张牌,“妾身出五筒。
余少云指尖夹着一张“千万”,放在桌面上,“柳良人这牌风倒是稳妥,只是这么打,你会输光铜板的。”
“妾身不太会玩,娘娘莫嫌妾身扰了兴致。”柳月素神情局促地道。
三人各自出,突得余少云轻笑一声,落下一张,“五万,截胡。佳婕妤,看来今日是你的手气不佳呀。”
谢知意不以为意地笑道:“娘娘牌技高超,妾身佩服。妾身打牌只为一乐,输赢不怎么在意。”
“佳婕妤,就不怕输筹码,不能翻身?”余少云目光锐利地盯着她。
“娘娘,妾身不是输红眼的赌徒,不会放上所有的筹码的。”谢知意捻起一张牌放在牌桌,“更何况,这牌局里最妙的,便是看着像‘死局’,偏能转出‘活招’,不是吗?”
“佳婕妤说得是,这牌局呀,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鹿死谁手。”余少云放下一张“八万“,与谢知意的”九万“形成”连营“,”佳婕妤知道’藏兵于筒‘吗?”
“自然是知晓的,此乃以筒门之牌做掩护,暗中蓄力,待时机成熟,便可一鼓作气,直捣黄龙。只是妾身却更喜‘索子’。”谢知意摸丢出一张“七索”,断了余少云在做的索串,“瞧着像是散步游勇,串起来却也能拦路的。皇后娘娘觉得呢?”
“佳婕妤这牌路倒是诡谲,让本宫有些头痛呢。”余少云微眯着眼道。
“娘娘要了万、要了筒,这索为何不能让给牌桌上的其他人呢?”谢知意温和地笑问道。
“就怕有人,拿走了索,还想要万和筒。”余少云将一张牌,拍在桌上,发出一声清响。
“娘娘过虑了,这牌桌上,各有所求,各有所得,岂不乐哉?”谢知意淡然道。
柳月素听懂了她们话中话,话中意,只觉得暗潮汹涌,头都不敢抬,只敢盯着手中牌,小心翼翼的,生怕搅进局中,成了替子。
几局牌罢,余少云与谢知意手边的筹码已呈平分秋色之势,唯有柳月素面前早已输得精光。
“娘娘,冬喜的帕子绣好了。”吟芳以托盘呈上崭新帕子。
余少云将新帕与残帕并置于乌木牌桌,残帕边缘留着暗褐色焦痕,五彩丝线绣就的花瓣已失却鲜亮色泽.
新帕上则是一整朵玉兰花,花瓣层层叠叠,五彩丝线明艳夺目,较素绣之花更多几分妖媚韵致。
“佳婕妤心思细腻、眼力独到,且瞧瞧这两朵玉兰花的绣法,可有相似之处?”余少云状似随意问道。
“娘娘谬赞了,妾身不过粗通针黹罢了,若有失言还望海涵。”谢知意目光落于桌上两帕,“这两朵花的花瓣皆以‘抢针’技法逐次叠压,每一线必覆上层三分之一......花瓣边缘经木梳轻梳,理出细密绒毛,借光影交叠让花姿更显灵动鲜活。再看这锁边绣的起针角度......”
她指尖轻拂过帕子边缘,“针脚走向与收线力道如出一辙。”
话音微顿,她抬眸直视余少云,语气笃定:“依妾身所见,这两朵花当出自同一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