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舒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四周极为安静。她往床右侧看过去,就看见任长生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呼吸声十分均匀。
与几乎是疼晕过去的情况不一样,霍云舒此刻觉得身体很轻松,甚至她已经近乎消失的嗅觉都再一次敏锐起来,能够闻到那萦绕在医院空气里的刺鼻的气味。
“……任老板?”
任长生睁开眼睛,就好像没有睡着一般,几乎不需要任何适应的时间,目光便清醒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后点点头:“你醒了?”
“嗯。”
“疼得厉害的话,为什么不打电话叫我过来呢?”任长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眯起眼抻着胳膊打了个哈切,“正常医院里会使用的止疼药对你的效果应该已经很弱了,你自己没有感觉到吗?”
霍云舒盯着任长生看了很久,并没有回答她的话,那种凄哀又阴沉的眼神盯得任长生有些心里发毛,只能默默扭开视线,随口换了个话题:“这几天云梦泽外围有不少游魂出没,我接了委托帮着一起清理游魂,所以就让葛淼多来些。”
“人死了,会变游魂吗?”
任长生顶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身死魂灭,谈不上什么变不变的,非要说的话,就跟肉身死了要变成泥一样,灵魂死了就要变游魂。”
“就这么消灭那些游魂,会不会很残忍?”
临终之人大多有些伤春悲秋,任长生心里不解,倒是也能明白对方的心情,抱着手臂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的确谈不上慈悲。但是就跟死人多了没地方埋就要火葬一样,这空气里游魂要是太多了,总要想点办法清理,不然活着的生灵都要活不好了。”
“我以后,也会被这样轻描淡写地清理吗?”
“不一定。”任长生对她笑了笑,“要是怨气够重,能变成邪祟。那样清理起来就不是轻描淡写,而是要费点功夫了。”
霍云舒因为这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哑了好一会,才略带怨念地瞟了一眼任长生:“太过分了,你这人说话真是不讲究。”
“人说话本来就不需要多讲究,本心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本心拿不出手的时候,所以才试图用语言去粉饰其中的恶意。”任长生又倒了一杯水递给霍云舒,目光带着几分了然,“你的本心呢?你身边人的本心呢?拿得出手吗?”
霍云舒许久没有说话,她凝视着任长生,眼里逐渐蒙上一层水雾:“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该去问,就像有病就该去治,而不是哭。”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病床上传来一声咒骂,大约是被任长生这句话戳中了伤心处,骂骂咧咧的声音持续了很久。
任长生扶着床头侧过头听着那些难以入耳的咒骂,许久,声音消散在几声咳嗽中,她笑了笑,目光转而落在霍云舒身上:“真的没办法,我其实不会呵护人,他们却非要我来帮你。你说说,你那个老师葛清到底在想什么呢?”
大约坐到六点左右,窗外天蒙蒙亮了起来,任长生自觉有些饿,便给霍云舒输送了一些仙气后独自下楼去吃早饭。
住院部对外开放的窗口这会儿人还不多,任长生选择了半天,最终在馄饨的窗口停下,点了一碗洒满紫菜的泡泡馄饨。
就在她端着馄饨找位置坐下的时候,忽然看见四五个带着摄像机反光板的年轻人成群结队地走进来,占住了靠近门口的两排位置:“快点吃点东西,等下上楼要准备拍摄了。”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率先坐下来,他手上什么都没有拿,一位年纪相仿的女性坐在他旁边,扶着包放在自己的腿上:“你们去点啊,给我和吴导带一份就好。”
三四名年轻人放下沉重的包袱便着急地去窗口买早饭,留下两个年纪稍微长一些的擦洗刚刚拿来的餐具,他们用纸巾擦干净了先放在那两个中年人面前。
趁着摆放餐具的功夫,其中一个女生压低了声音询问:“领导,我们这样突然到访会不会不太好?人家可能还没有准备好呢?”
“这有什么不太好的?都说了是突击检查,观众真正想看的当然是临场反应,要最真实最有戏剧感的那种才好呢。”男导演扶着眼镜,表情十分理所应当。
中年女人抬起头,恨铁不成钢地叮嘱:“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我们做媒体的,最重要的是要吸引观众,你们让人家准备好了,不痛不痒问几个问题,这么平淡的东西到底谁会看?要的就是一些噱头,你不能不去追求这些东西。”
中年男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们要多学习佘导这番话,有些时候我们要跟一些比较资深的演员老师合作的时候,那种情况没有办法,你说你要临场,人家不同意啊!这种时候我们只能通过台本来做出这个临场的效果。”
“但是今天这个情况不一样,我们需要去采访的对方她的父母已经知道这是个突击采访,这是我们可以做出来的真实效果。这种真实的东西往往比较打动人,所以我们应该把握这个机会——心太软是做不成事情的,这个你们多历练几年就懂了。”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已经将对方引为知己,坐在对面的几个后辈也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时间,食堂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任长生缩在角落里吃馄饨,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这馄饨的油放得多了,她吃着觉得很没有胃口,没吃几个便索然无味起来。
那些拍摄的人很快便风卷残云吃了赶紧,又热热闹闹地离开去了。任长生这边倒是不很着急,还在缓慢吃着馄饨,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
“老板,我是葛淼。你现在在医院吗?我刚刚听一个学妹说,云舒的爸爸妈妈准备接受几个媒体频道的采访,说是什么记录她是如何对抗病魔的。我觉得接受采访对病人的压力还挺大的,你方便去看看她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撑得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