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临终关怀?老板你能做临终关怀?”方圆拔剑斩断一缕浅灰色的鬼影,扭过头上下打量一番任长生,“临终关怀应该不是给个痛快的意思吧?”
“……要是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任长生动着手指指挥飞剑,人倒是坐在地上发愁,一副置身事外的闲散模样。
“你们两个人把这些游魂收拾了再聊天行不行!”冯夜郎斩断了面前一只游魂,极为无奈地扭过头打断两人之间的对话。
“知道啦师兄。”方圆轻盈地跃入空中,身体在月下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扭头将佩剑飞出斩断一只游魂,落在地上伸手想要让佩剑回到手上。
阴阳镇魔剑斜插在地上,虽然嗡嗡作响,却没有回应她的呼唤。
方圆有些失望,走到佩剑旁用手握住剑柄抽出佩剑,拿在手里上下打量一番:“奇怪,我怎么就不能以指御剑呢?”
“……你们那个佩剑是量产的,控制起来比较困难啦。”任长生托着下巴坐在旁边,一把银白色的佩剑在她手指的随意划动下快得只能见到空中残影,“就类似你的蓝牙耳机很容易连到别人的手机上那样。”
“一般要御剑都要自己单独去打造佩剑,印下剑契,这把剑才算认了主人,才会比较听话。”
有了任长生帮忙,数百只游魂在短短三个时辰内就算收拾得差不多了。
事情结束之后,她站起来懒懒地抻着胳膊,表情一点也也不带轻松:“还有其他活儿吗?这两天我很好说话,什么都不挑。”
冯夜郎正在清点损失,眼睛都不带抬的:“你不是还有一个临终关怀的委托吗?快点回去,不要每次都要葛淼催你。你是老板她是老板啊?”
任长生站在一边哼哼唧唧不肯走:“我就一傀儡老板,云梦泽汉献帝,老早就被那个权臣给架空了——连个委托都不能自主选择。”
方圆有点同情地拍了拍任长生的肩膀:“我觉得这事儿是葛淼的问题,老板你一看就不是陪人上路的材料。”
任长生痛苦地点点头:“我顶多会送人上路,陪人上路简直是强人所难。”
“你们工作室那个经济状况,哪里还容得下你挑三拣四的。”冯夜郎签好了任务书,叮嘱了几句之后便朝两人走来,“走了——逃避并非君子所为,既然接了委托就不能半途而废。”
“我不回去!葛淼在呢!”任长生干脆往后一步坐在石头上,开始耍赖,“她管我就罢了,冯局你也来?你们当真觉得我任人欺负么!”
“委托人身患绝症,朝不保夕,你眼下在这里躲懒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冯夜郎用靴子踢了踢任长生的小腿,语气严厉稍许,“起来,坐我们的车回去,你起码要去医院看看,是不是有需要你的地方。”
“葛淼就够了啊!她比我通人性多了!”
冯夜郎点了一支烟,夹在手指间吐出一抹白雾:“……我之前跟葛清教授聊过几次,他是个思路非常清晰的人,很有针对性,如果是他给你下的委托,我相信一定有非你不可的理由。”
任长生惊讶地望向冯夜郎:“不是,你俩啥时候认识的?”
冯夜郎吐了一口烟,忽略了这个问题,只是叹息一声,又低下头吸了一口烟:“死亡是普通人一生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要怎么面对它,没有人不害怕死亡,所以死亡蒙着许多虚假的谎言。”
任长生卡了卡,扭过头嘟囔了一句:“你们好烦啊……”
“葛清教授希望你能陪伴那位病人最后一段时间,一定是希望你能够带给她一些别人无法给的东西。而且,你不是说你想了解人类吗?了解人类无法绕开死亡,这是送上门的一课,你又为什么要躲避呢?”
任长生有点戚戚然地叹了一口气,认输一般扶住自己的额头:“好好好,我回去,我回去不行吗?我都说了,那边没我啥事……冯局你怎么在这件事情上这么向着葛淼他们啊?”
冯夜郎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或许是因为,我们有一天,也会……”
“——不,也没什么。我这人生来如此吧。”
死亡,在这个修仙变得稀松平常的时代,本来就是一件扯虎皮拉大旗的事情。明明没有什么分量,却在需要的时候可以从口舌之间变成千斤重的秤砣。
死亡,是迷离的谎言,也是任长生对人类不理解的根源。
她不理解人类到底怕不怕死,怕不怕自己死,怕不怕别人死。有时候她会觉得人很冷漠,有时候又觉得邪恶,有时候她以为人命可以衡量,有时候又觉得仿佛是无价之宝。
而霍云舒对待自己死亡的态度,则给了她一种全新的不舒服的感觉——她在用她的生命做一场戏,做一场只有人类会相信,也只能人类能咂摸出其中滋味的“人戏”。
这种发自内心的虚伪让任长生和池狸这样并没有死亡困恼的生物发自内心生出几分恶心。
“我真不喜欢她。”任长生走到病房前面,盯着自己的脚尖嘀咕了一句,“她活得实在是太不痛快了……”
就这么踟蹰了一会,任长生瘪瘪嘴,硬着头皮打开了病房的门。
幽暗的病房里响着此起彼伏的鼾声,挤着八张病床的房间里充斥着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和人体散发出的汗臭,在那浓郁的空气里,还能隐约嗅到一种腐烂的味道。
——那是绝症患者接近死亡时候,身体内器官早早开始腐烂散发出的恶臭,是报晓的尸臭。
霍云舒侧卧蜷缩在床上,剧烈的疼痛让她浑身都在发抖,一阵一阵地本能地痉挛。
任长生伸出手,握在她的手腕上。
伴随着浅蓝色的仙气从皮肤相贴的手腕处亮了一阵,霍云舒的表情总算重新轻松了下来,靠在枕头上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嘴里嘟囔了一句梦话:“受不了了,让我走吧……受不了了。”
任长生坐在床边,疑惑地望着她的睡颜,小声嘟囔:“葛清那家伙到底是什么用意?让我充当她最后一程的止痛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