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多贵女,千金难买心头好,买东西不看价格只看品质。清河镇的女子不同,尤其是住在榴花巷附近的,大多是温饱线上,富裕不足,能拿出闲钱添置妆奁的潜在客户肯定是有的,但能买得起你店里贵价脂粉的,少之又少。”
程诺拿起一盒莲瓣装饰的胭脂盒,盒盖镂空缠枝纹,内衬丝绢防漏,又拿起右手边珐琅彩的小圆盒,上头有仕女图,其他并排放着的几个,同样不是花鸟就是萌态可掬的走兽,精美非常。
不缺钱的贵女才追求好看的装饰,大多数手头不宽裕的女子,更多的还是在乎品质。
关长宏叹息道:“我知道镇上的百姓没钱,所以在选品时,已经将价格昂贵的剔除了,利润方面也做了削减。”
他指着程诺手中花瓣形状的胭脂盒道:“你手中这瓶‘千日红’京都卖三钱,我店里只卖二钱,今日又折上折,才卖出去三瓶,换做在京都,早一抢而空了。”
程诺笑着摇头:“我刚才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光这瓶‘千日红’至少被四五十个姑娘捧在手里细细爱抚过,她们眼里的喜爱做不了假,东西是好的,价格不行。”
“我应该定价多少?”
程诺:“今日卖得最好的一款,价格多少?”
关长宏脱口而出:“半钱。”
“那就卖半钱!”
关长宏瞪大眼睛,声音像是被踩了脖子的鹅,“不行不行,半钱成本都收不回来,你瞧瞧胭脂盖的做工,光这都不止半钱。”
程诺:“那就把盒子换成寻常青釉粗陶盒,无纹饰,盖内垫一层油纸防潮,或者普通桐木盒。”
关长宏瘪嘴:“即便这样,价格定半钱,我也没有盈利空间,胭脂原料价格本就不便宜,我们关家不像别家为了牟利,用低劣染料,成本上去,货物价格自然低不了,我开店是做生意的,不是开庵堂做善事。”
程诺细细嗅闻:“这瓶里面加的什么染料?”
关长宏眯了眯眼:“独家秘方,怎么能告诉你。”
程诺白了他一眼,缓缓道:“红色系腮红口脂,多数用红花、朱砂、玫瑰花瓣、苏木这些草木的颜色渲染,泡在草木灰中提取红色,加入些许醋中和,使颜色更鲜艳,再用蜂蜡或猪油压制成膏状或饼状,我说得对吗?”
“你……”关长宏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行业里的秘密?你也卖过胭脂?”
这些步骤在这个时代算得上独家秘方,但在程诺从前生活的年代,信息爆炸,交流迅速,在网上随便一搜索就能找到制作方法。
有段时间掀起国潮风,人们觉得现代化妆品中的科技狠活太多,一度将古时候女子使用的胭脂水粉复制出来使用,称其为纯天然无污染,程诺也凑过热闹,并在其基础上加以改良,让颜色更持久,并剔除了其中的有害成分。
她有技术,关长宏有场地,若他俩相互合作,财神爷岂不是在向二人招手?
“我有一笔好买卖,想不想听?”程诺眉眼带笑,像是个引人上钩的小狐狸。
关长宏在对方招手示意中,缓缓靠近送上耳朵。
越听眼睛瞪着越大,眼神中逐渐浮现诧异之色,“果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要看到成品。”
程诺:“没问题,三日后给你。”
回家时正值正午,赵氏准备了午膳,见程诺回来,道:“关公子的新店生意如何?”
程诺将两人即将达成合作的事情说了,赵氏听完大喜,忙揽下帮她找胭脂原料的活儿。
顾寒栀心疼道:“你又要研制新菜品,又要帮关公子制作胭脂,会不会太累了?”
武春来关心的点,跟大伙不一样:“那是不是意味着,以后我们都不用买胭脂水粉了,直接让小姑给我们现做不就成了。”
赵氏白了她一眼,程诺笑笑不说话,顾寒栀一向跟他话不投投机半句多。
见大伙儿都不理她,武春来觉得没趣,又跑去孙婶子和绿草面前找存在感。
她见院里有落叶,叉着腰吩咐道:“没点眼力见,没瞧见地上脏了啊,拿扫把过来扫啊!”
绿草立刻要去厨房拿簸箕,被孙婶子拦下:“春来,我们是来你家当帮工的,不是来打扫浣衣,这不是我们分内的事。”
武春来被呛,这段时间被程家人冷落的怨气,此刻突然点着,指着孙婶子鼻子骂起来:“你不过是我家雇来的,说难听点,就是个下人,主子让你干活,你敢嘴硬?我家给你们一个月五钱银子,指使你干点活都不成?好大的架子啊,能干干,不能干,给我滚!”
一向脾气好的绿草也听不下去:“春来,我跟孙婶子是和四娘签的契,我们从来不是谁的下人,堂堂正正凭本事赚钱,怎么到了你嘴里成了施舍?”
孙婶子拉着绿草就走:“跟她废什么话,”路过武春来时,啐了一口,“把自己当根葱,谁拿你蘸酱!”
家里孩子都在场看着,武春来气得直跺脚,拉住二人不让走,今天妥协了,日后怎么在家里立威,连两个帮工都敢给她脸色巧,反了天了。
程家生意蒸蒸日上,日后少不得再招人,她作为程家人,生意理应有她一份,不听话的人要了干嘛,炒了,全炒了。
“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当我是摆设,”武春来气极反笑,跑到二人居住的屋里,拿起随时包裹直接砸在地上,“收拾东西给我滚。”
孙婶子一愣,涨红了脸。
绿草见辛苦给儿子做的小肚兜、小虎头帽被丢在泥泞不堪的地上,后槽牙咬得发酸。
二人刚想说话,被武春来抢白,“别想拿四娘当挡箭牌,我是她三嫂,你们不过是外人,里外亲疏需要我细说吗?”
看着武春来一脸得意,绿草有些怕了,程四娘是好人,顾惜她们,愿意给她们赚钱养家的机会,可武春来毕竟是亲人,真闹起来,四娘会不会为了她们得罪亲嫂子,二人不敢冒险。
绿草脸色又青又红,踌躇着走上前溅起满是污渍的小衣服,心疼地抱在怀里搓了又搓。
接着角落拿起扫帚,软了语气,“春来,大伙儿一个村子出来的,我家情况你知道,儿子小,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你别赶我们走。”
孙婶子气得鼻孔生烟,她无所谓,大不了收拾东西不干了,也懒得受这份气,她唯一放不下的是程四娘,怕她夹在中间难做。
自古,小姑子和嫂子的关系是继婆媳关系后,最难相处的。
武春来见孙婶子依旧不服气的样子,越发趾高气扬起来,“我房里的恭桶还没倒,劳烦你了,洗刷干净后再给我送过来。”
这下连金玉都看不下去,上前阻拦:“娘,你别太过了,小姑姑知道要生气的。”
“我会怕她?”武春来气焰嚣张,“当初家里贴补她多少,如今刚赚点小钱敢爬在我头上?被外头人知道,她名声要不要了?”
武氏越说越不像话,金玉皱了皱眉,自从小姑早餐铺子生意兴隆招了两个伙计后,她娘三天两头作妖,美其名曰“帮小姑子看着”,实则处处摆谱。
家里男人不在,几个妯娌懒得搭理她,孩子们更管不着,程诺忙得不见人影,武氏的威风才没被人发现。
今日恰好赶上程诺在,忙走出去,就见到绿草看向她的眼眶发红。
孙婶子同样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程诺笑道:“谁惹三嫂生气了?”
武春来见程诺望向她的眼里没有不喜,猜她定是站在她这边,想来也是,谁会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外人。
“没生气,我不是小心眼的人,”武春来脸上堆出笑,“她们有顶撞我的地方,我大人有大量,不跟她们一般见识,只是……四娘啊,你到底年轻,很多地方考虑不周全,我看那些大酒楼找帮工,少不得再找一位领班,万一帮工里有手脚不干净,干活偷奸耍滑的,也有人治她们。”
程诺点点头:“三嫂说的有道理,我是得再招一位领班。”
武春来立刻来了劲:“何必费那功夫,远在天近在眼前,不就有一人吗?”
程诺惊讶地张大嘴:“啊?”
“我呀!”武春来眼里金光大亮,“谁能比自家人更操心自家的生意,你把招人的工钱给我,我帮你看着。”
程诺皮笑肉不笑:“三嫂想得真周到。”
武春来见有戏,眼角的细纹挤得越发密集,像是一条条细小的蚯蚓,配上一脸谄媚的笑,颇有些小人得志的意思。
“这么说,你同意了?”
程诺摇摇头:“三嫂当小小领班屈才了,我另外给三嫂安排了一份工作,待遇比这好得多,三嫂要不要听听。”
一听待遇好,武春来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头点的捣药锤似的。
程诺:“我有意跟关长宏的脂粉铺子合作,届时少不得安排自己的人手在店里,关少爷你是知道的,多金富裕,一间铺子比我们家三间都要大,肯定少不了请人帮忙。”
武春来乐得跟什么似的:“你想让我去胭脂铺子当领班?”
程诺意味深长嗯了一声。
武春来头一次看程诺这么顺眼,笑得合不拢嘴,见听到动静的赵氏和顾氏出来,得意地将程诺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见二人脸色明显不好看了,她更高兴,扭着腰肢回屋。
待人走了,程诺安慰了绿草和孙婶子两句,交代她们日后只用干店里的活儿,其他跟她们无关的活计谁找上门都不需要理会。
绿草和孙婶子用力点点头,也回了屋。
这下院里只剩下程诺和赵顾二人。
赵氏欲言又止。
顾氏依旧淡淡的,对什么都不置可否。
程诺主动开口:“两位嫂嫂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抬举三嫂?”
赵氏咬咬嘴唇,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的决定我本不该置喙,你一直是最有主意的,但武氏……她什么德行咱们再清楚不过,胭脂铺子交给她,能行吗?”
顾氏难得肯发表意见:“武氏为人自私自利,是个无利不早起的性子,铺子交给她,像今天这样为难手下人的事情肯定还会发生,更有甚者,中饱私囊,监守自盗也不是没可能。”
她话虽难听,却很中肯。
偷懒是小,德行有问题才是关键。
武氏在程家躲懒惯了,大伙儿心知肚明,但因为她一直没犯什么大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心里的火经过两场天灾后,像是燎原般又越烧越旺的架势。
就连从来最袒护她的程母,如今看武氏也是不顺眼的很。
谁会喜欢懒媳妇,尤其是有赵氏这样的勤劳的,顾氏这样美貌的,程诺这样会赚钱的作对比,武氏在程家突兀得很。
换在从前,程诺看在三哥的面上,不想跟她多计较,但出了今天的事,她知道有些人不得些教训是长不乖的。
“你们说的我明白,选武氏是我考量过的,”程诺继续道,“二位嫂嫂就等着看好戏吧。”
一听程诺这么说,顾氏舒展眉眼,猜出大概,赵氏依旧云里雾里。
“什么好戏?”
程诺俏皮地冲她眨眨眼。
——
很快,赵氏给程诺找来制作胭脂常用的材料。
程诺又去找顾寒栀取经,从前京都贵女爱用的款式和颜色,她应该是清楚的。
果然,虽然有十来年没回京,但当年流行过的颜色,味道,大到材质款式,小到脂粉纹理用料,顾寒栀记忆犹新。
等程诺将制作好的胭脂递到顾寒栀面前时,她嗅了嗅味道,眼睛倏地一亮,唇角不自觉上扬,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许久没用过胭脂的顾寒栀,竟然起了试用的欲望。
“我来给你涂上。”程诺拿出自制的粉扑,轻轻拍打在顾寒栀脸颊两侧。
有了气色,更衬托出顾寒栀不俗的颜色。
关长宏收到程诺研制的胭脂水粉,惊讶的神色不比顾寒栀少,当即同意拉程诺入伙,二人合作,一个出钱一个出力,赚了钱分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