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远没有接话,只是专注地看着面前的这些资料。
周宁把大概的一些信息给介绍了一下后,便把这书房留给了钟远一人,自己出去了。
屋外,钟达和黄胖子一道坐在沙发上,谁也没说话,钟达面前还摆着杯酒。
看到周宁出来,黄胖子立马悄悄指了指钟达,又无声比划了两下。
刚比划完,就见钟达拿过酒杯就要往嘴巴里灌。
黄胖子急了,连忙伸手拦了一下。
这时,周宁也赶紧过去,一把将他手里的酒杯给抢了下来。
“你哥说了,你不能喝酒。”周宁一边说,一边抬手将手中那小半杯酒全倒进了自己口中。而后,又瞧向黄胖子,吩咐道:“看牢他,别让他再碰酒,不然回头他哥发火,你顶上啊!”
黄胖子哪里敢顶,自然就只能把钟达盯牢了。
周宁看了眼钟达,他或许没有钟远那么清楚他心中此刻的痛苦,可这并不妨碍他宽慰人。只见,他突然伸手,在钟达肩膀上重重一拍,而后道:“借酒消愁只会愁更愁,年轻人嘛,没什么好愁的,有想不开的,干就是了!怕什么!你还有你哥在呢!”
钟达微微低着头,笑了笑。
他没有什么想不开,他只是想喝点酒而已。
不过,不喝也就不喝了!
钟远在书房里一直看资料看到了深夜,而钟达也一直在外面沙发上坐着。
黄胖子被周宁赶走回去收拾东西了,周宁则陪着钟达,歪在沙发里,也早就闭上了眼,也不知有没有睡熟。
十二点过的时候,钟远总算把所有的资料都给过了一遍,包括之前黄胖子给的那些,还有盛兴海那些。
所有资料过完,钟远也对曾经盛兴海所掌控的这些人口生意有了个完整的大概轮廓。
简单来说,整个东南亚的人口生意,都可以分为三部分。
来源,运输,去处。
盛兴海之所以能掌控东南亚一带近八成左右的人口生意,主要还是靠两点。一个是,他名下有诸多运输企业,其运输线路,可以完美覆盖东南亚一带大部分地方。另一个就是,去处。盛兴海人脉广,他不仅能给这些人找去处,他甚至给这些去处再找去处!
至于来源,人口生意从来只愁去处,不愁来处。
只要去处够,要得再多,自然也会有人想办法。
至于来源嘛,这一块的活是最容易出事的。像盛兴海这么精明的人,基本不可能让自己沾手这种事的。
反过来,那些负责来源的人,一般也不会打听这些人最终会去哪里,这也算是规矩。
总的来说,盛兴海所掌控的这些人口生意,每一个关节都需要大量的人手,才能让这些能为他们带来巨大利益的人口在整个东南亚转动起来。
而钟远,如果想摧毁这整个人口生意的网络,其中工作量之大,之难,绝对不可能是靠他一个人或者两个人能完成的。
这是钟远之前没有想到的。或者说,他有想到,但他还是想试试。
人在面对命运不公时,总会喜欢做些无用的挣扎。
而此时,当他把所有的资料,放到一起,再重新细看过后,他终于不得不无奈地承认,单独一人或者几人的实力哪怕再强大,在真正庞大的罪恶面前,就好比是那蚍蜉撼树,毫无用处。
就好像当初他闯进那百胜园区。
他是把东措和二尕带了出来,甚至还多救了一个沈峰。
可又如何,罪恶还是在那里,他带出来的三个人,对于整个百胜园区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甚至,他冒死救出三个人,对于百胜园区来说,影响甚至还不如沈峰拍的那个视频。
可即便沈峰拍的那个视频的影响再大,又能如何呢?
那些人被曝光了身份,家庭住址甚至都被挖了出来,放到了网上。可又如何?说得难听点,警方甚至还得安排人去保护这些人的家属的安全。而他们只要不回国,谁又能耐他们何呢?
钟远本以为,他可以像理线一样,先把线头揪出来,然后顺藤摸瓜,一个一个摘。可当你挖得足够深的时候,就会发现,这藤上的瓜,多得密密麻麻,根本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摘得过来的。
而他摘了一个,立马就会有新的冒出来补上。
更何况,一旦他摘的瓜多了,这根藤就该来缠他了。
钟远有些无力地靠坐在椅子里,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皱着的眉头,始终不能松开。
周宁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就跟着了火一样,都是烟。
“操,你成仙呢?”周宁吓了一跳,赶紧过去开了窗。黏黏的海风从窗外呼啸而进,瞬间就将桌上那些纸页照片全部卷了起来,四处飞散。
钟远抬头,只见那一张张脸,从眼前闪过,他们似乎都在笑。
嘲笑他的无能为力,嘲笑他的无可奈何。
钟远忍不住闭上眼,可那一张张脸还在眼前,那一双双眼睛里透出来的得意与讥讽,更是让人不敢直视。
满室狂风中,他就那么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张椅子里,瘦削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狂风给吹倒,可风一次次地卷过,他始终坐在那,岿然不动。
好一会儿后,随着砰的一声闷响后,狂风突止。
那些飘在空中的纸页和照片,没了海风的支撑,便再也无法张扬,只能悄无声息地落下,再也不能动弹。
周宁走到钟远身边,看着他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那隐隐透露出来的些许情绪,没有意外。
这些消息,大部分都是他亲自一点一点地整理出来的。
他比钟远更早的清楚,这个人口生意的网到底有多大。他也早就清楚,钟远想要靠他和钟达两个人,就想把这张网给扯破,撕碎,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有些东西,总是要自己发现,才会更加深刻!
何况,他心中何尝没有那么一丝丝的妄念呢!
周宁没有喊他,收回目光后,他默默地把那些吹落的纸页和照片都一张张捡了起来,而后又重新整理好。
抬头时,他看到钟远正看着他。
“想好了?”他问。
钟远点头,而后道:“明天七点出发。”
周宁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钟远还是决定要去。
可紧跟着他又笑了起来。
或许,这才是钟远。
翌日,清晨。
太阳还未升起,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外,蒙蒙的天空下,海水不断地涌动着。
钟远已经在窗前站了许久。
而背后沙发上,钟达刚睡着不久。
倒是那黄胖子,呼噜打了半夜,此时正在吧嗒嘴。
六点。
周宁准时从房间出来,目光扫过沙发上那两个身影后,又落到窗前那瘦削的身影上。
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几乎与海面融成了一体。而钟远站在那,屋内还未来得及褪去的昏沉,此时似乎都压到了他的背上。
可他依旧站得笔直,像一根铅笔,脆弱而又坚硬。
周宁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钟远忍不住,回头朝他望了过来。他才扯开笑容,迈步朝他走过去。
他这一动,沙发上的两人也陆续醒了过来。
“早饭到前面吃,这会儿应该已经做好了。你要的那些东西,六点四十到。我们去前面吃个早饭应该时间正好,到时候你再核对一下,要是没问题,就可以出发了!”周宁走到钟远身边,一边说着,一边举目望向窗外。
远处那正涌动的海面,随着阳光的出现,开始泛起了点点金光。可近处,却依旧晦暗。
钟远转头看向沙发上的两人,见他们已经醒来,便道:“去洗漱一下,到前面吃早饭!”
钟达看了他一眼。
钟远背着光,他看不清他的脸。
可他站在那,身姿如剑。
钟达微微一怔后,心头那些让他近乎一夜难眠的杂乱情绪,忽然一下子就没了。
周宁昨夜说的那句话,突然就在耳边响起。
他说,你还有你哥!
所以,他只要看着他就好了!
钟达二人动作很快,没一会儿,二人就洗漱好了。四人一道去了前面,早饭已经备好了。四人坐下开吃,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东西便到了,还不到六点四十。
此时还不到七点,大排档周围冷清得很。
院子外的停车场上,除了钟远开来的那辆车外,此时还停了四辆车。
一辆丰田越野,和一辆白色面包车,昨天钟远他们来时就在,应该是周宁和这大排档里的人的。
此时另外多出来的两辆车,一辆是深蓝色近乎黑色的皮卡,一辆是吉普。
四人一走出来,那两辆车上下来的两人,就立马迎了上来。
其中一人,钟远之前应该见过一两次。不过,叫什么名,钟远已经不记得了。
另一人,他未曾见过。
两人过来,先都冲着周宁喊了声宁哥,而后其中那位钟远见过的年轻人,冲着他喊了声:“钟先生早。”
钟远点头示意。
周宁在旁给他介绍,他先指了刚才跟他打招呼的年轻人:“他叫阿派,跟胖子也熟。”接着,又指了一下旁边那位:“他叫小海。”说着,忽又看向钟远,道:“他们俩待会跟着你们一道走!”
钟远皱眉。
这事,周宁之前可没跟他提。
他知道这是周宁的好心,可这两人他之前都没怎么接触过,什么性格秉性他也不清楚,带在身边,对他来说,并非好事。
周宁也没有解释,只是招呼他去检查东西:“走,去看看东西是不是都齐了!”
钟远也只好先暂时把这事给放放,跟着他往车后头走。
东西都在皮卡车的后车兜里,后车兜装了盖子,倒是能装不少东西。
钟远大概检查了一下,他要的东西,只有多没有少的。
“到时候要是还缺什么,就让阿派和小海去准备。那边我留了些人,大事情未必能帮得上忙,可跑跑腿的小事情还是没问题的!”周宁又道。
钟远看了他一眼,看来,这两人是一定要去了。
否则,周宁留在南部的那些人,要靠谁去联络?
周宁自然看得出他在想什么,抬手在他肩膀上一按,道:“放心,能安排给你的人,肯定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至于身手嘛,多突出未必有,但应该不至于会拖后腿。另外,阿派会说马来语,到了那边,多少应该也能有些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