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音愕然。
李昀璟将对她出言不逊的江正耀扔下马车,让其废了一双腿?
那不就是他们第一次爬墙入侯府的那一次吗?
那一次,他就为她出头收拾江正耀了?
既如此,他为何要将她的存在告知李彦成?
是在李彦成面前捅破她存在的人不是他,还是他知晓她的身世?
江元音思绪翩飞,走至书案前,打开了木匣子。
垂首一看,她越发愣怔。
木匣子里并没有什么贵重的物品,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孩童玩耍的小玩意。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有不少破损之处。
唯一看起来比较值钱的,是木匣子最角落位置,放着的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金锁。
江元音倒不是嫌这一木匣子的东西不值钱,而是一时想不明白,李昀璟为何要备这些东西,给她当见面礼。
的确和近几日登门拜访的妃嫔、皇子们所送的大相径庭。
李久安当是看出了江元音的疑惑,出声解释介绍道:“这木匣子里装的,皆是太子殿下幼时,皇后娘娘亲手为他制作的小玩具,这些年太子殿下一直如珍如宝地收藏着。”
“太子殿下当是觉得公主流落民间多年,未曾受皇后娘娘照拂长大,故想将这些娘娘亲手所做之物,赠与公主。”
他感慨道:“公主,这一匣子物品,虽不如皇上的赏赐、各妃嫔皇子所赠送的见面礼贵重,但奴才认为,这是最意义非凡的礼物。”
江元音恍然,心里五味杂陈。
她垂首静望,没有伸手去触碰。
先皇后能亲手为孩子制作玩具,定是一位疼爱孩子的好母亲。
这些玩具承载着她的母爱,和李昀璟对其的念想。
她不想破坏,不会轻易去碰触。
片刻后,江元音合上了盖子。
李久安对江元音这样平淡的反应有些失望:“公主……不喜欢这些礼物吗?”
哎……
那可都是他家殿下很宝贝的玩意了。
李久安在心里长叹了口气,不待江元音回答,又躬身道:“是奴才多事了,若是有朝一日太子殿下真的将这些赠与栖梧公主了,奴才恳请公主,便是不喜也请笑纳,奴才不忍见太子殿下伤怀。”
江元音先回答了他之前的提问:“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她接着回应他的恳求:“但他若是送我,我不会收。”
“为何?”李久安困惑了,“还请公主明示。”
“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些是皇后娘娘为太子殿下所制,是太子殿下的心爱之物,留在太子殿下身边,最为合适。”
那些小玩具里,倾注了许令仪对李昀璟的母爱,与她无关。
会有些许的失落,但她并不嫉恨,毕竟从知晓自己只是个弃婴起,她便没渴求过母爱。
相反,她由衷地开心。
有李彦成那样佛口蛇心,自私自利的毒父,至少她的生母,是个疼爱孩子的母亲。
而李昀璟,曾也在爱里成长。
江元音抬眸看向李久安,真诚道:“谢谢。”
李久安眨眨眼:“公主为何道谢?”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真心实意待他,他受了很多委屈,但至少身边还有你这样真心为他的人。”
她不禁想到了李承烨。
许令仪是如何待他的,她不得而知,但至少他身边有像安允怀那样,替他谋划一切,殚精竭虑的人。
安允怀待他,亦是一片赤诚忠心。
可他还是成为了残忍、暴戾的人。
而在委屈中成长的李昀璟,冷漠的面具下,有一颗会爱人的心。
龙生九子,九子不一,哪怕有同样的处境遭遇,人与人之间还是会有本质的不同。
江元音很快敛了思绪,很有分寸地没去翻阅李昀璟偏殿中的东西,抬步迈出了偏殿。
候在床榻旁的晴嬷嬷,瞟见江元音回到主殿了,忙擦了把眼角的泪,请示道:“公主可要动身回凤仪宫了?”
她知道要不是被李久安唤走,江元音本就要动身离开了。
她一手拿着手炉,一手拿着江元音入屋后脱下来的狐裘,只等着她应声,上去给她披上。
可扛不住药效短暂睡过去的李昀璟,忽然转醒。
他望着刚出偏殿的江元音,觉得她离自己甚远,依稀听见她要回凤仪宫了,便不舍出声:“母后要走吗?”
他尝试挽留:“母后再留一会,可以吗?”
江元音颔首:“好。”
他不过是想要自己的“母后”多陪陪他。
她愿意允他这个心愿,好让他不必再患得患失,安然睡过这个夜晚。
报答他曾在江正耀对她出言不逊时为她出头,在她落湖时义无反顾地跳湖相救。
江元音再次回到床榻边,感受到熟悉的身影回到身边,李昀璟再次闭上眼,心满意足地念叨道:“母后,璟儿睡一觉便好了,睡醒璟儿便去背书……父皇会夸璟儿吗?”
他声音渐微,江元音百感交集地拍拍他的背,轻声哄道:“睡吧。”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在凤仪宫的日子,他还不是太子,父皇来看母后时,也会陪他一道玩。
他不再是那个怎么做,父皇都不满意的孩子。
江元音细致地照顾了李昀璟一整夜,给发热发汗的他擦拭,时刻注意着殿内的炭火。
直到后半夜,他呼吸渐缓,睡得安稳了,才松了口气。
拂晓时分,她撑头合眼打盹。
不舒适的姿势,加上记挂着他的伤势与病情,她睡得很浅。
李昀璟刚一醒,她便察觉到了。
可她生生抑制住了睁开眼的冲动。
现下这同一年半以前,堪称一致的场景,她想知道,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退热清醒过来的李昀璟,是否也会同江正耀一样的翻脸不认人?
若是如此,她昨夜的照料,就算是回馈了他为她跳湖之事,自此两清,也不必去谈什么虚无的姐弟之情。
江元音虽然闭目,却在全神贯注地感知李昀璟的反应。
他呼吸一滞,目光长久地落在她的身上。
随后能感受到他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强忍着杖责的伤,改为侧躺。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因为牵动了杖责的伤口而吃痛的抽气,动作轻柔缓慢地扯过自己的被褥,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极其费劲地盖在她的身上。
江元音鼻子一酸。
没有被踹,没有辱骂,只有小心翼翼。
这一次,她知道结果已截然不同。
候在一丈外打瞌睡的李久安察觉到动静,骤然醒来,欣喜唤道:“殿……”
“嘘——”
李昀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久安会意点点头。
这时得到答案的江元音不再装睡,而是睁眼,坐直身子。
李昀璟显然还未做好应对的心理准备,绷着一张脸,尴尬得不知该作何言语。
这模样看起来多少有些“凶神恶煞”,李久安忙上前,禀告道:“殿下,昨夜栖梧公主来探望殿下,见殿下高热不退,便留下来照顾了殿下一宿。”
随着意识的清醒,昨夜的回忆碎片化地浮现李昀璟的脑海。
他昨夜好像……一直唤她“母后”。
李昀璟神色里的尴尬更甚,心如死灰地重新趴伏在榻上,沉默逃避。
江元音余光扫过他泛红的耳廓,将被褥重新盖回他身上,一派从容地问:“殿下还瞌睡吗?要不要再睡会?”
李昀璟上半截脸都埋进了枕头里,终于开了口:“……不。”
语罢他生出些紧张。
他从未想过她会主动来看望他,尤其在他受罚被禁足东宫后。
更未想过,她会似记忆中的母后那般,温柔照顾自己一夜。
她不是很讨厌他吗?
她是不是要走了?
李昀璟在天人交战,竖着耳朵听江元音的动静。
江元音起身,吩咐李久安与在角落小憩醒来的晴嬷嬷:“唤人送水进来,我和太子要漱口洗脸。”
“唤人去熬第二帖汤药,备早膳。”
吩咐完重新看向李昀璟,不是商量请示,而是知会道:“殿下既然不睡了,便准备洗漱用膳喝药吧。”
她已然摸清楚了李昀璟的心意与脾性,这别扭劲无需同他多费口舌,直接替他做决定就好。
果然,李昀璟口吻生硬,闷声道:“……好。”
李久安和晴嬷嬷见状,四眼泪汪汪。
姐弟俩并未因为昨日“刺客”之事生了嫌隙,反而感情破冰了。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江元音知道李昀璟尴尬,也不多问。
宫女端来了铜盆热水,两人漱口洗脸。
在等待早膳和汤药端上来的间隙,她主动开口道:“太子殿下当缓神清醒了,不如同我好好聊聊?”
“我有诸多困惑不解,避免其演变成误会,还请太子殿下如实以告,免得再生昨日那般的事端。”
李昀璟抿唇不语,看着不太好说话的样子,却很配合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