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音和李昀璟都不愿意回去沐浴更衣,瑜贵妃没有再劝阻,而是是非分明地冲李澜主仆道:“你们一道过去,协助太子殿下和栖梧公主查明真相。”
她声音沉了沉,难得地透出些威严来:“若你们先前的话有假,便是皇上宅心仁厚轻罚,本宫也一定不放过你们!”
瑜贵妃对于面圣呈情,以及江元音这番有利于李昀璟,不利于他们母子俩的立场与说辞,没有半点惊慌紧张。
甚至她还能温柔关切嘱咐奴仆再去多拿些毯子,又主动将手中的手炉让出去,生怕他们会着凉的模样。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天玄殿,求见李彦成。
大年初六,是新年佳节的最后一天休沐日,李彦成在偏殿同齐司延“闲谈”,没在处理“国事”,很快便宣他们入殿觐见。
一行人迈入殿内,齐司延一眼便瞅见了狼狈的江元音。
虽然她身上已经裹着干燥的毯子,拿着手炉取暖,但头发仍旧湿漉漉的,一眼就能看分明。
他一时顾不得什么礼仪,起身大步迈过去。
“公主这是怎么了?”齐司延墨眸沉沉,糅杂着心疼、惊诧与怒火。
他余光扫过沉月,隐有责备与不满。
按照如今的形式分析,他们夫妇俩都是“圣眷正浓”,江元音作为一个流失民间,近来才被寻回的“先帝遗孤”,不会对谁造成威胁。
后宫妃嫔、皇子都在对她示好,她在宫中当是安然无恙的。
谁会对她动手?
江元音朝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恙,让他先不必追问。
“臣妾拜见皇上。”
“儿臣拜见父皇。”
“臣女拜见皇上。”
“奴才拜见皇上。”
一群人行礼,跪了一地。
李彦成盘腿坐在暖榻上,目光一一在瑜贵妃、李澜、李昀璟与江元音之间来回。
最后长久地落在江元音和李昀璟身上,眼神在心疼和冷淡之间不住切换,问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这副模样不回住处更衣,跑来寻朕作何?”
李昀璟紧绷着脸,抬头望着李彦成,没有任何铺垫地直言道:“儿臣今日在东宫遇见一形迹可疑的刺客,一直追寻至湖畔梅林,却见栖梧公主在湖边,而刺客将栖梧公主扔至湖里,遂下湖救人。”
“刺客?”李彦成面色凝重,“在何处?可抓着了?”
李昀璟摇头:“其身手了得,儿臣已派东宫近卫去追,暂无消息。”
他接着扬声道:“还请父皇马上下旨,调动禁卫军,全力搜捕刺客,以防其逃匿!”
跪地的李澜仰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喃喃道:“可是根本就没有刺客啊……”
李彦成看向李澜,问:“什么意思?你为何说没有刺客?”
李澜道出了另一番说辞:“今日母妃在湖畔梅林设赏梅宴,儿臣知晓皇姐会来,便想亲自折一束红梅枝送给皇姐,可惜皇姐赶来,怕儿臣摔着,劝儿臣下树。”
“儿臣下树时,见到太子殿下冲出来,将皇姐推入湖中,随后自己也跳入湖内……”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看见什么刺客,也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要这般对待皇姐……”
瑜贵妃这时才轻声补充道:“臣妾听闻消息赶到湖畔,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虽臣妾自认为不会偏颇澜儿,但澜儿到底是臣妾所说,臣妾不敢妄断此事,怕有理也被外人说失了公允,这才一道前来,请皇上定夺。”
江元音听着,目光一直在打量李澜和瑜贵妃的神色。
瑜贵妃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神色一直找不到什么破绽。
但李澜还是有很多的微表情的。
在湖边时,面对她的反驳,他的神色里寻得到慌乱、紧张,但此刻面对李彦成,他反而格外有底气了,半点撒谎的心虚都没有。
就仿佛他笃定,李彦成一定会信他所说。
为何他这般自信?
是因为平日里,他和李昀璟有了冲突矛盾时,李彦成都会选择帮他?
就好像从前她和江云裳、江正耀有了冲突矛盾,陈蓉永远不分青红皂白地罚她。
江元音很能共情李昀璟,随即出声道:“皇上,臣女是被人捂嘴拦腰扔下湖的,虽不得见其面容,但能确定,那人比我高了半头,是个成年男子,绝不是太子殿下。”
她明白李彦成并不想她和李昀璟走得太近,她若坚定维护李昀璟,定会惹李彦成不悦,适得其反。
因此,她又补充道:“此人居心叵测,不知受谁指使,想利用臣女挑拨太子殿下与六皇子,恳请皇上即刻下旨严查,搜捕刺客,让真相大白!”
一旁的齐司延听到这里,大致摸清楚了来龙去脉。
他拱手俯身:“皇上,公主言之有理,宫中守卫森严,此人能混进宫中,蛰伏闯入东宫,意图行刺太子殿下,身手了得,不速速揪出来,恐危机皇上安危!”
瑜贵妃半点没阻挠,相反认可附和道:“太子殿下、栖梧公主与驸马所言句句在理,皇上需得彻查搜捕,以防留下隐患。”
语罢她又重声道:“皇上,臣妾想多说两句。”
李彦成挑眉看她,已是准许的意思。
“若是皇上真找出了这个刺客,证明澜儿在撒谎,皇上此番一定要好生惩戒澜儿,免得他日后再酿大祸!”
“而若是找不出这个刺客,证明澜儿没有撒谎,也请皇上公开处置此事,还澜儿清白。”
她连声补充道:“臣妾并非质疑太子殿下与栖梧公主所言,只是……澜儿毕竟是臣妾所生,太子殿下和公主先前在湖边的言辞,几乎已经笃定是澜儿在撒谎……”
她眸光闪烁:“澜儿毕竟是皇子,若得了个撒谎构陷太子兄长的名声,他日如何在宫中顺遂地活下去?”
她匍匐叩首:“还请皇上怜悯臣妾为母之心,应允臣妾。”
江元音只觉得瑜贵妃到这,才终于曝露出自己的面目了。
她既完全不担心李彦成调动禁卫军彻查皇宫搜捕,想来是有绝对的把握让那“刺客”不被搜捕到。
届时再让李彦成公开处理此事,说是还李澜清白,还不是折损太子李昀璟的威严?
这事过后,只会让不明所以的朝臣更亲近看好六皇子。
不待李彦成应允表态,江元音再次出声道:“皇上,臣女也不是质疑瑜贵妃所言,亦能理解其为母之心,只是……”
李彦成挑眉询问:“只是什么?”
匍匐叩首的瑜贵妃朝她探去紧张的眸光。
“臣女以为,找不到该‘刺客’并不能证明六皇子说谎与否,唯有真的找到‘刺客’,才能窥见真相。”
李彦成沉默片刻后颔首,没有去管跪地的瑜贵妃,而是一派和煦地望着江元音,温声道:“元音,是朕留你在宫中小住,这才第六日,就有人敢推你下湖,无论是谁,都未将朕看在眼里,罪不可恕,朕一定会找出此人,给你一个交代。”
江元音吸了吸鼻子,故作感动不已的模样,哽咽道:“臣女谢皇上恩典。”
李彦成决定要搜查刺客,而不是直接信了李澜,冤枉李昀璟,这已经是当下最好的结果。
见状,齐司延方再次开口请示李彦成:“皇上也知公主的身子还在调理之中,万万受不得寒,现在泡了湖水,恐寒气入体,臣恳请皇上准许臣先行送公主回凤仪宫沐浴更衣,请御医问诊。”
李彦成轻“嗯”,随即吩咐曹学良:“让人去请御医,到凤仪宫候诊。”
“是,奴才这就去办!”
吩咐完,李彦成对江元音关切道:“你体弱,受不得寒,莫在此处耽搁了,快些回凤仪宫吧。”
他是这样的温声软语,将一个父亲的“慈爱”、“疼宠”当众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同样身为父亲,同样是落湖受寒的孩子,他却一眼没关心李昀璟一句。
仿佛十二岁的他,不会冷,也不会着凉。
江元音有些感同身受的难过。
此刻的李昀璟,又何尝不是在江家的她呢。
是以,她没有急着起身离开,而是侧目看向李昀璟,劝道:“太子殿下为救臣女跳湖,亦是浑身湿透,还请曹公公一并唤御医去东宫候诊,以免……”
“不必,”李彦成却打断拒绝了她的提议,余光轻瞟了眼跪地的李昀璟,冷淡道:“太子作为‘刺客’的目击者,自该在这等着结果出来。”
在江元音再次出声前,李昀璟率先发声:“儿臣遵旨!”
齐司延弯腰俯身去搀扶江元音起来,轻轻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不要再多言掺和李彦成对李昀璟的决定:“公主,臣送你回凤仪宫。”
然而李彦成却冲齐司延出声道:“有晴嬷嬷等婢女陪她回去就成,你留下。”
齐司延尝试争取道:“皇上要搜查‘刺客’,想来无心和臣谈话,可否容臣先送公主回凤仪宫沐浴更衣看诊?”
李彦成却掀了掀眼皮,半点不理解他“爱妻心切”的心情,拒绝得果断:“不行。”
“定宁侯听令,朕命你立即领禁卫军搜查皇宫,找出刺客,护宫中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