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音随小太监朝梅园走去。
梅园在御花园的东北边,沿着湖畔而建,占据了一大片面积。
雪映红梅,美不胜收。
等把李澜的事处理完了,倒是值得好好欣赏一番。
李澜爬上的红梅树,临近湖畔,远离举办宴席的观赏长廊。
江元音也能理解,他要不跑到这偏僻处,怕是上不了树。
他身边的太监们拦不住他,但瑜贵妃不会肯他做这种爬树折枝的危险事的。
思及此,她又觉得此事有些说不出的矛盾。
她对李澜的印象,就是一个懂得察言观色,对母妃唯命是从的七岁乖孩子。
按理不该背着瑜贵妃,做出爬树折梅枝这种“顽皮”事。
没有瑜贵妃的允许,他应该不敢如此冒险吧?
要对她“示好”的方式多了去了。
李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真的只是想给她折梅枝示好吗?
江元音抱着疑惑,便越发的谨慎,甚至还侧目看向了湖畔。
积雪未化,湖面还结着冰。
她记得每年冬日,湖面都会结厚冰,直到雪开始消融,冰才会化。
她稍稍减轻了些顾虑。
结着冰的湖面,便是“意外”跌落,问题也不大。
走得近了,李澜同树下两个太监焦灼的劝阻声便清晰了。
“哎哟喂,主子,您就下来吧,无论您看中了哪一枝,让奴才给你去折成不成?”
“主子要是摔下来,奴才以死谢罪是小,伤着主子是大啊!”
李澜不为所动,立在约八尺高的红梅树的开岔树干上,还是伸手去够上方的红梅枝,振振有词道:“不行,你们折得没有诚意,我亲手折地送给皇姐,才有诚意!”
“我要折下最美的那一枝送给皇姐,皇姐一定会开心的!”
江元音走至红梅树下,仰头看向在树干上攀爬的李澜,开口道:“澜儿,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很开心了。”
李澜这才转头,身体失了平衡,趔趄了下。
“主子——!”
太监们来不及给江元音行礼,纷纷惊呼着,张开双臂围过去。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李澜扶住了树干。
他低头看向江元音,热情夸赞道:“皇姐生得貌美,只有最漂亮的红梅枝,才配得上皇姐。”
他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抬手往上指:“那枝……就是那枝——!”
随着他的动作,他脚步摇晃,树下的太监们吓得直抽冷气,三魂六魄都快要被吓飞。
“莫要再动,”江元音唤住他,当着一众太监的面,关切地劝阻道:“澜儿,我已经收到你的诚意了,你快些下来吧,莫要摔着。”
“再好看的红梅枝,都不会有你的安危重要。”
可李澜是半点不听劝,固执道:“没事的,皇姐,我会很小心的,绝对不会摔着!皇姐放心吧!”
这时先前去请江元音过来的小太监,见李澜也不听她的话,忙出声道:“烦请公主殿下在这看着点六皇子,奴才这就去观赏长廊知会贵妃娘娘!”
李澜怒声道:“你不许去!我马上就折到了,可以和皇姐一道入席,不要你多事!”
小太监却没听,而是低声冲江元音道:“看来只有娘娘才能把六皇子唤下来,奴才快去快回!”
他说完对李澜的叫喊充耳不闻,抬脚欲走。
“等一下。”江元音唤住他。
小太监垂首驻足,颇有些着急忙慌:“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江元音吩咐晴嬷嬷:“你和他一起去同瑜贵妃道明情况。”
她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对劲,李澜不是要给她折红梅枝这么简单。
可她不觉得李澜会害她。
但凡他还想同李昀璟争太子之位,都不可能做伤害她的蠢事。
这样得罪的是齐司延与李彦成。
那他到底所图的是什么?
她让晴嬷嬷和小太监一道去找瑜贵妃禀告,是要保证小太监不会当着一众妃嫔的面“乱”说。
也能得知小太监到底是怎么禀告的。
晴嬷嬷会意,嘱咐沉月一定要顾好江元音的安全后,同那小太监一起离开。
转瞬,在场便只剩下树上执意攀折梅枝的李澜,树下扶着梯子,连声哀求他下来的两个太监。
以及江元音和沉月。
江元音不再劝李澜,而是低声吩咐沉月:“盯着点六皇子,别让他摔着。”
之后,就安静站在树下。
她劝也劝过了,也不想再费口舌。
反正以沉月的身手,李澜便“意外”跌下来,沉月也能接住他。
只要保证在瑜贵妃来之前,他没有受伤,这件事就赖不到她头上来。
可江元音不劝了,李澜反而不淡定了,问道:“皇姐,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江元音仰头,淡声道:“我没有生气,但是澜儿还不下来,一会你母妃过来了,定要生气。”
“我……”李澜似是有些惶恐不安了,扶着树干,开始往远处张望,似是怕会瞅到瑜贵妃过来的身影的样子,“我只是想亲手帮皇姐折一束红梅枝而已。”
“可我也说了,我不想要红梅枝,我只想要你平安,”江元音语重心长道:“你若为了给我折梅枝摔着了,不仅是你母妃,还有皇上都会生我的气。”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难道澜儿爬上梅树,是为了让你母妃和皇上生我的气吗?”
李澜连连摇头,急声否认道:“不,不是的……”
“那你为何还不下来?”
李澜一脸的焦灼和紧张,不住地往远方探望,片刻后方道:“好,我听皇姐的,不折梅枝了,我下来。”
他扶着树干,往下踏脚,随即又缩回,耷拉着眉眼道:“我、我不敢下来了……皇姐,我怕……”
江元音眼角跳了跳,但见他爬得的确是高,便也只是深吸了口气,对吩咐那两个扶楼梯的两个太监道:“你们一个扶楼梯,一个上去接六皇子。”
两个太监交换了下眼神,为难道:“公主殿下,这梯子本就一边脚缺了一块,需得两人才能扶稳啊……”
“要是一人上去接六皇子,这梯子定然不稳,肯定要摔的……”
江元音眉头微挑:“你们是想让我上去接六皇子,还是想让我扶梯子?”
李澜在树干上一跺脚,树上积雪洒落,有些掉入太监脖颈里,凉得他们直打哆嗦。
他呵斥道:“大胆,你们竟敢使唤我皇姐!”
太监连声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我不要皇姐来接我,也不要皇姐扶梯子,”李澜说着指了指沉月,冲江元音问道:“可以让皇姐的婢女上来接我吗?”
“若是皇姐不愿也没关系,我、我……我试着自己下来……”
他说完再次尝试地往梯子迈脚,哆哆嗦嗦的,就是踩不到梯子上。
江元音望着李澜死死抱住树干,和惨白的脸、紧抿的唇,觉得他的恐惧不像是演的。
她稍作思索,还是开了口:“你莫动,我让她来接你。”
梯子不稳,或是梯子倒落,对沉月来说,都不是难事,她是可以轻松又安全地把李澜抱下来的。
李澜这才安心等着,不再动了。
他抱着树干,等着沉月爬上楼梯接他,双眼再次往江元音身后眺望了下,最后落在她身上,和她交谈:“皇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爬树了……”
“爬的时候一点都不觉得高和害怕,现在要下来,怎么那么高啊!”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皇姐,你能不能看着我,我看着你,不去低头看,就不会害怕了。”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江元音当然不希望他有事,只盼着他平安落地。
只是看着他这样的要求,很好满足。
她轻“嗯”了声,目光一直和他对视着,余光也会扫视打量那两个太监,看梯子是否扶稳了。
沉月已经爬上梯子顶端,伸手去抱李澜。
其实这个高度,她抱着李澜飞身而下是最快速的。
可江元音之前叮嘱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时,不要暴露她会武。
沉月在宫中,一直是做贴身婢女的装扮,而不是女护卫。
李澜要投入沉月的怀抱,难度比迈向梯子更高。
他慌慌张张半天,可怜巴巴的盯着江元音,就是没勇气探身扑向沉月。
到了这种关键时刻,江元音一颗心也被他弄得紧张了起来,殷切地同李澜对望,用眼神鼓励着他。
她的注意力全部在李澜身上,以至于不察身后忽然有人冒出来,将她捂嘴拦腰抱起,奔到湖边。
江元音猝不及防,她没在李澜的眼里看到惊慌失措,尝试挣扎弄出声响,吸引背着她,面朝李澜的沉月的注意力。
可惜冒出来的男人身手极好,从抱住她到将她扔入湖面,不过一刹那的事。
他动作利落,直接将她丢入湖里。
江元音根本无力挣扎,他扔她下去的湖面根本没结厚冰,只有薄薄的一层。
薄冰碎裂,她甚至没有机会发出声音,便被扔到湖里。
她尝试着去看清楚行凶的男人,却什么都看不到。
“公主——!”
是沉月的呼叫声。
江元音并不慌,她上辈子数次被李承烨沉湖折磨,不得已摸出了些水性。
她会水,沉月也发现动静了。
她死不了的。
下一瞬,有一道身影没有犹豫地跳入湖内。
冰冷的湖水刺骨,少年目的明确地游向她。
是李昀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