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守卫正在严查盘问入城之人的信息。
江元音难以置信地抬步迈过去,面前的人侧脸熟悉又陌生。
的确是李霁的脸,却比她记忆中那意气风发、玩世不恭的风流郎君要消瘦、颓然不少。
他看起来很是虚弱,仿佛身有重疾。
让她怀疑,是否真的是李霁。
江元音驻足,嘴唇一张,却在称呼上犯了难。
不可能称呼“王爷”曝露他的身份,更不可能直呼其名。
她正为难,好在这时李霁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侧目看过来。
两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愕然无言,似乎都在确认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江元音看到了李霁的正脸,更是惊诧。
他真的瘦了太多,看起来比她刚嫁入侯府时,羸弱的齐司延还要虚弱。
她揪着一颗心,情急下确认唤道:“……叔父?”
皇叔是万万不能唤的。
李霁回神,压抑着眼底的震惊与慌乱,状似镇定地笑了笑,玩笑回道:“诶,真是巧了,大侄女。”
还是那般漫不经心的懒散,唯有执扇的手紧了紧,泄露出些许的情绪。
他隐藏得很好。
“真的是你!”江元音往前迈了一步,欣喜与忧虑交杂,连声问道:“你为何会来兰城?你身子不舒服吗?怎地瘦了这么多?可有大碍?”
李霁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然,比他回答更快响起的,是一女子的声音。
这位女子先前被李霁和盘问的官兵的身影遮挡着,在另一个官兵那登记书写着资料,所以江元音并没有看到。
女子不耐的声音由远及近:“好了没?可以带我们去见你们知府了吗?”
江元音秀眉微蹙,这女子的声线,她亦觉得熟悉得很,不禁循声看过去。
李霁下意识的想要阻止,转身将江元音拦在身后,隔开两人的目光。
然而于事无补,两人已经看到了彼此的脸,双双怔在原地。
江元音原以为在兰城看到李霁已经很不可思议,未曾想竟还能看到许绮嫚。
她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李霁不止一次表示过,他无意在汴京久待,甚至还说过,她如果要回江南,他们俩能一起结个伴。
那么他此刻会出现在这还好理解,也许是他真的离开汴京,南下游玩了。
可为什么会和许绮嫚在一块?
他不是对许绮嫚避之如洪水猛兽吗?
另一边,许绮嫚的震惊程度不亚于江元音。
许绮嫚:……?!
她眼花了吗?
为何刚刚好似看到了姑母?!
李霁深呼吸,长叹了一口气后,下巴点了点不远处候着的马车,冲许绮嫚道:“你先回马车。”
若非官兵要盘查,他们根本不会下马车。
“我不要!”许绮嫚拒绝,想要确认一番,再次朝他身后的江元音看去,“她是谁……?”
为什么会和她姑母生得如此相似?
李霁抬起手臂,试图阻拦许绮嫚的目光,沉了脸,再次重复道:“你先回马车。”
江元音暗叫不好,只觉得人生某些场景总是惊人的相似。
现在她仿佛又回到了汴京城东的鹤鸣琴筑,被许绮嫚当成了假想敌。
可惜此回她没有帷帽来遮挡容貌,只能往李霁身后躲一躲。
许绮嫚回想着自己一路陪他从汴京颠簸至此,好不容易两人关系有所缓和,他现下却又为了旁的女人凶她。
她瞬间红了眼,不甘心探头看去,同样觉得此情此景眼熟得很。
随即一个身影浮现脑海,有些疑惑茅塞顿开。
“是你!”她激动扬声,“原来你是……”
李霁执扇,直接抵住她的唇,眼眸左右环视了一圈,低声警告道:“冷静,慎言。”
许绮嫚还沉浸在发现惊天大秘密中,虽有些委屈,但感受到他骤降的气场,却也不出声了。
李霁左臂护着江元音,右手执扇抵住许绮嫚的唇,三人以一种古怪的姿势,陷入沉默。
周遭的官兵与沉月、青鸢等人,以三人为中心,围在外圈。
官兵们面面相觑,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有人壮着胆子朝江元音拱手请示道:“江姑娘,可要放行?”
江元音心如死灰。
但凡许绮嫚有点脑子,通过李霁的反应,又看到了她的脸,再听到这一声“江姑娘”,肯定能猜到她的身份。
庆幸的是这里是兰城,不是汴京。
她知道她的身份也不能如何吧?
思及此,江元音冷静了不少,冲官兵道:“这两位乃我旧识,你们不必管了,去忙吧。”
“是,江姑娘。”
支开了官兵们,江元音也不躲了,自李霁身后而出,大大方方迎上许绮嫚的目光。
她的目光在李霁和许绮嫚之间来回,意味深长道:“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李霁颔首:“行,你等我一会。”
语罢他拉过许绮嫚往更僻静的角落走去。
江元音立在原地,目光深深地望着。
若非亲眼所见,她是万不会信,李霁同许绮嫚还会有如此“亲密”的一日。
江元音若有所思地望着两人交谈,随后久久的落在李霁的背影上。
总觉得他单薄得好似经不起一点风雪了。
她忍不住询问沉月、青鸢:“你们觉得他是不是瘦脱相了?”
沉月、青鸢点头。
不知李霁和许绮嫚说了什么,许绮嫚兀自转身回到马车,李霁则抬步朝江元音走来。
她忙抬步迎上去。
他身体状况看起来实在太差,她甚至有些不忍看他大步走向自己。
不待李霁出声,江元音紧声询问:“王爷病了?”
李霁执扇,似从前那般敲了敲她的头,斥道:“怎么说话的?难得重逢在他乡,开口便咒我?”
“可你看起来很不好……”江元音眼角眉梢都是担忧,委婉道:“甚至连敲我脑袋的力道都比从前微弱。”
李霁不客气的加大力道,又重新敲了她脑袋一下,挑眉问道:“这下满意了?”
他把玩着折扇,转移了话题,一派轻松的调侃道:“出息了啊,我的大侄女,两三个月不见,你这是在兰城安了家,在这混了个城主当?瞧那官兵对你毕恭毕敬的,你在这还挺有地位哈。”
江元音不语,仍旧担忧地望着他。
李霁视而不见,催促道:“走吧,我们去哪谈?”
江元音重声:“医馆。”
李霁轻“啧”一声,没好气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非得给我弄出点病来?”
他环臂,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胳膊:“行吧,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我这一路南下可遭罪了,自打出了汴京便开始水土不服,不仅没胃口,还时常拉肚子,你瞅着我,是不是瘦了许多?”
“我看你对这兰城熟得很,当知有甚美味佳肴,还不带我去尝尝,给我补补身子?”
江元音仍有些半信半疑,但见他虽身形消瘦,精神状态却不错,又稍稍安了些心。
他若真是生了什么病,当留在汴京养病了,不可能南下吧?
何况也没甚必要瞒着她。
江元音开口问道:“王爷饿了,想现下去吃东西?”
“嗯。”
江元音抬眼看向远处的马车,试探地问:“那许小姐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李霁眸里有光影隐隐绰绰,最后情绪难辨地说道:“领她一道吧,她也饿了。”
江元音直勾勾的盯着李霁,徐声问道:“王爷现下同许小姐是什么关系?”
李霁耸肩,“没关系。”
“没关系你带她南下同游?”江元音不信:“王爷莫不是被夺舍了?”
李霁无语瞟了她一眼:“你先把我的问题一一回答了,再来发问。”
江元音不在这和他无意义的唇枪舌战,就近选了个酒楼,领李霁与许绮嫚去用餐。
她不知道李霁到底同许绮嫚说了什么,一路上许绮嫚都很安静,除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几乎没有出声。
到了酒楼,李霁主动提议要两间包厢。
江元音会意,冲沉月、青鸢道:“你们陪许小姐用午餐。”
“是,夫人。”
许绮嫚抬眼望了李霁一眼,有些话到了嗓子眼还是咽了下去,听从安排的和沉月、青鸢去了另一包厢。
江元音和李霁入了一间包厢,点完菜后,伙计退下。
她边为李霁斟茶,便询问道:“王爷怎么会来兰城?”
李霁展扇扇了扇,漫不经心地回道:“不是早就说过,你若想下江南,我们可以作伴吗?”
江元音确认问道:“所以王爷是处理好了汴京的一切,主动离开的?”
就如她前世的记忆一般。
此次离京,再不回京,大昭再无“珩王”?
李霁接过茶盏,低头去饮茶。
刚倒的茶水滚烫,热气氤氲了他墨色的眼眸,模糊了他那些不打算言说的心绪与秘密。
他轻抿了一口,随即夸张的吸了口气,将茶杯放下。
再抬眼看向江元音时,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慵懒模样。
他避开了她的问题,只是稀松平常地感慨了句:“这茶好烫啊。”
他离京的缘由,她不必知晓。
他不希望她被裹胁,陷入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