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糖画的老翁技艺娴熟，铜勺舀起金黄的糖稀，在石板上游走如飞，须臾便勾勒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围观的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叹。
苏九鸢看得目不转睛，小声点评：“嗯......手艺还行，就是这凤凰......不够霸气。”
楚惜月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糖画，眼神微动，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姜陌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糖画上，而是转向了旁边一个略显冷清的摊位。
那摊位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有狰狞的恶鬼，有祥和的神佛，有滑稽的丑角，也有一些没有任何表情、线条简洁的素面。
摊主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手上布满老茧，眼神也有些浑浊，一看就是经历了许多风霜。
“这些面具，倒是做得别致。”姜陌缓步走到面具摊前，随手拿起一个绘着京剧脸谱的面具，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材质，“人之一生，或多或少，都会戴上几副面具吧。”
苏九鸢被吸引过来，拿起一个镶着羽毛、看起来颇为华丽的狐狸面具，对着自己的脸比了比，又很快放下，哼了一声：“我才不戴这种东西，虚伪。”
楚惜月也走了过来，目光落在那些面具上，尤其是在一个没有任何图案、仅有光滑弧度的白色素面上停留了片刻。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藏在袖中。
姜陌放下脸谱面具，又拿起那个白色素面，对着光线看了看，平和地说道：“面具本身，并无好坏。有时候，它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无关之人窥探内心；有时候，是为了融入环境，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有的时候......”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楚惜月，但更像是看着远方的海面：“......是为了能够放下过去，重新开始。流云港是个有趣的地方，它接纳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不论他们以前是谁，有过怎样的经历。在这里，人们或许更在意你将要搭乘哪艘船，去往何方，而不是你从哪里来，背负着什么。”
苏九鸢听得有些不解，眨了眨眼：“师尊，您又在打什么哑谜呢？不就是些面具嘛。”
然而，楚惜月的心，却在姜陌那番话语落下时，猛地一颤。
师尊......是在对她说吗？
她自认隐藏得很好，青玄宗上下，除了她自己，应该无人知晓她楚惜月便是那个令正道闻风丧胆的魔道妖女。
姜陌待她，一直温和而耐心，悉心教导，从未有过半分偏见。
但楚惜月心中始终有一根紧绷的弦，她不敢完全信任任何人，包括这位待她如亲女的师尊。
她害怕一旦身份暴露，面临的将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刚才师尊的话......
“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不论他们以前是谁，有过怎样的经历”，“更在意你将要搭乘哪艘船，去往何方，而不是你从哪里来，背负着什么”......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虽然并非指名道姓，但楚惜月何等聪慧，她几乎可以肯定，师尊是在暗示她，他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并不在意她的过去。
他真正在意的，是她现在是谁。
是他姜陌的徒弟，是青玄宗的弟子楚惜月。
是她未来的选择，是她将要踏上的道路。
指尖传来一丝冰凉的触感，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不在乎她的出身，不在乎她沾满血腥的过往吗？
“惜月？”姜陌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他正含笑看着她，“觉得为师说得可有道理？”
楚惜月抬起头，迎上姜陌温润如玉的目光。
她定了定神，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压回心底，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只是声音比平时更轻柔了几分：“师尊所言极是。过往已逝，未来可期。重要的是当下，以及......同行之人。”
姜陌眼中笑意更深，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知道，对于这个心思玲珑剔透又背负了太多秘密的小徒弟，点到即止，已是足够。
有些信任，需要时间来慢慢浇灌。
“好啦好啦，道理讲完了，我们去买糖画吧！”苏九鸢在一旁早就等不及了，拉着姜陌的袖子就往前走，“我要那个凤凰！做得比刚才那个蝴蝶威风多了！”
姜陌无奈地被她拽着走，回头对楚惜月笑了笑。
楚惜月跟了上去，脚步比刚才轻快了些许。
或许，拜入青玄宗，遇到师尊，真的是她这一生中，最意想不到，也最幸运的转折。
姜陌买下了苏九鸢心心念念的凤凰糖画，又给楚惜月挑了一支素雅的梅花。
苏九鸢举着比她小脸还大的糖画，小心翼翼地舔着，一脸满足。
楚惜月握着那支梅花糖画，看着晶莹剔透的糖浆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一时发愣。
远处的码头上，传来悠长的号角声，提醒着旅客，前往离州的飞舟，即将开始登船了。
“走吧，我们的船快到了。”
姜陌说道，领先向码头方向走去。
苏九鸢一手拿着糖画，一手蹦蹦跳跳地跟上。
楚惜月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微妙的触动妥帖收藏好，跟上了师尊和师姐的步伐。
......
飞舟庞大如山岳，平稳地破开云层，向着南方天际疾驰。
流云港的喧嚣迅速被抛在身后，只剩下脚下缓缓流淌的云海和耳畔持续不断的、由法阵驱动产生的低沉嗡鸣。
舟内空间开阔，布置得颇为雅致。
姜陌三人寻了一处靠窗的隔间，既能欣赏窗外变幻的云景，又能隔绝大部分嘈杂。
隔间内设有软塌、矮几，还有灵茶供应，倒也舒适。
苏九鸢趴在舷窗边，好奇地看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山川河流，一开始还兴致勃勃，但飞舟速度太快，景物一晃而过，看久了也有些单调。
她很快就失了兴趣，转过身，拿起矮几上的一块云片糕，小口小口地啃着，嘟囔道：“这飞舟是快，可也太无聊了些......师尊，到离州还要多久啊？”
姜陌端坐着，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微笑道：“按这速度，大约还需三日。正好，你们也可趁此机会静心调息，巩固修为。”
“三日？”苏九鸢垮下小脸，“要在这铁疙瘩里待三天？闷都闷死了！”
楚惜月坐在另一侧，手中捧着一卷不知从哪里取出的古旧书册，看得十分专注。
听到苏九鸢的抱怨，她抬起眼帘，清声道：“大师姐若觉得闷，不如看看书？或者，听听旁人闲聊，也可解闷。”
她目光随意地扫向隔间之外。
飞舟虽大，但修士众多，各种谈话声难免会隐约传来。
此刻，隔壁似乎就有几个商贾或散修在高谈阔论，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被他们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