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的攻势，不像山洪，更像潮水。
他们三人为一组，配合默契。一人持盾猛冲，撞开柳家私兵仓促举起的兵刃，另外两人则从左右两侧同时出刀，收割生命。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无谓的嘶吼。他们的进攻像一套演练了千百遍的精密流程，冷静，高效，致命。
柳家的私兵阵型被轻易地切割，然后碾碎。他们引以为傲的武艺，在这些只为杀人而生的死士面前，显得笨拙而可笑。
甄遇的虎口早已被震裂，鲜血淋漓。他一刀格开正面劈来的横刀，还未喘息，左右两侧的死角，便同时递来了两柄短刀。
一柄是虚招，另一柄，直取他的肋下。
甄遇猛地扭身，避开了致命一击，肩上却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线。他怒吼一声，反手一刀，将偷袭者逼退，可更多的黑衣人，又已从缺口处补了上来。
“退！回撤！向马车靠拢！结圆阵！”甄遇声嘶力竭地吼道，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恐惧。
残存的二百余名私兵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向中央那几辆华贵的马车退去，试图依托马车，组成最后的防御阵地。
山坡上，那名黑衣人头领看着下方收缩的阵型，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哨响。
正在冲杀的黑衣人，动作齐齐一顿，竟如潮水般退了回去，重新隐入山林。
“怎么回事？”一名幸存的柳家私兵喘着粗气，看着空荡荡的前方。
甄遇没有放松，他心中的不安，反而更加强烈。
下一刻，他便知道了答案。
“嗖！嗖！嗖！”
这一次，从山林中飞出的，不再是弩箭，而是一杆杆尺许长的黑色短矛。
短矛破空，带着沉闷的呼啸声，狠狠地扎进了那刚刚成型的圆阵之中。
木盾被轻易地洞穿，血肉之躯更是无法阻挡。短矛穿透木盾，穿透铁甲，将企图躲在马车后的私兵，一个接一个地钉死在车厢上。
圆阵，瞬间被撕开数道血淋淋的口子。
“顶住！顶住！”甄遇举着一面抢来的盾牌，嘶吼着，可他的声音，早已被连绵不绝的惨叫声所淹没。
山坡上，那名头领看着下方已然崩溃的阵型，发出了第二声哨响。
一声长哨。
山林中，所有的黑衣人，扔掉了手中的短矛。他们抽出腰间的横刀，再一次，冲了下来。
这一次，是最后的屠杀。
甄遇看着那片再次涌来的黑色潮水，看着那些同伴脸上绝望的表情，眼前一阵发黑。
完了。
柳荀的马车，内层是用铁桦木打造的，车厢内还嵌了薄薄的钢板。
第一轮箭雨袭来时，除了几声沉闷的撞击声，并未伤及分毫。
车帘猛地被掀开，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钻了进来。
是苏霄。
他发冠歪斜，脸上满是惊恐，早已没了皇子的仪态。
柳荀看着他，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
“夏青呢？！”他指着车外，嘶声吼道，“还有你岳丈！你都不管了？！”
苏霄被他吼得一哆嗦，这才反应过来。
他看了一眼柳荀那能杀人的眼神，又看了看车外血流成河的景象，心中瞬间做出了权衡。
他咬了咬牙，重新冲出马车。
“来人！保护侧妃！”他对着身边几个同样吓破了胆的亲卫嘶吼，“快去！”
四名亲卫硬着头皮，举着盾牌，向柳夏青的马车冲去。
而此时，柳家的家眷车队，早已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几辆普通的马车，车厢早已被密集的弩箭和短矛射成了蜂巢，车壁上挂着残破的肢体，暗红色的血液，正顺着车轮缓缓滴落。
柳夏青哆哆嗦嗦地躲在一辆马车后，双手抱头，闭着眼，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不远处，柳诚的小腿上插着一截断箭，鲜血淋漓。他在两名私兵的搀扶下，正一瘸一拐地，向着柳荀那辆巨大的马车，艰难地挪动着。
苏霄的那四名亲卫，只冲出去了两步，便被黑色的浪潮吞没。
甄遇浑身浴血，带着最后十几名亲兵，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将柳诚和柳夏青父女二人，从尸山血海中拖了出来，塞进了柳荀的马车。
短短不过十几步的路，脚下，踩着的全是尸体。
“赶车！掉头！回京城！”
甄遇一刀将一名扑上来的黑衣人砍翻，对着早已吓傻的车夫声嘶力竭地吼道。
“只要冲回官道，他们就不敢再追了！”
他自己，则带着仅存的几名亲兵，组成了一道脆弱的人墙，死死地挡在了马车前。
那名脸色惨白的车夫，终于在甄遇的嘶吼声中回过神来。他咬着牙，哆哆嗦-嗦地抓起缰绳，扬起了马鞭。
就在马鞭即将落下的那一瞬。
“嗖——！”
一声沉闷的破空声。
一杆黑色的短矛，自山林中飞出，精准地穿透了车夫的脖子。
巨大的惯性，带着车夫的尸体，向后飞去，“砰”的一声，重重地撞在了车厢壁上。
一声闷响，让车内刚刚喘了口气的柳荀等人，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甄遇看着那具被钉死在车厢上的尸体，双目赤红。
他身边，最后十几名私兵组成的防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噗通。”
两名年轻的私兵扔掉了手中的刀，跪了下来。
“别杀我！我降……”
话未说完，两柄横刀，便已同时划过他们的脖颈。
黑衣人没有接受投降。
“跑不掉了！”甄遇嘶吼着，声音沙哑，“投降也是死！跟他们拼了！”
他不再犹豫，猛地转身，自己跳上了那无人驾驶的车架。
甄遇刚抓住缰绳。
“嗖！”
一股凌厉的劲风，自山林中袭来，直取他的面门。
甄遇来不及多想，本能地横刀格挡。
“铛——！”
一声脆响！
一支强劲的弩箭，狠狠地撞在了他的刀面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虎口发麻，整个人几乎要从车架上被掀飞出去。
甄遇死死地踩住车辕，才勉强稳住身形。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佩刀，刀身上，竟多了一个清晰的白点。
“驾！”
他没有时间去惊骇，用尽全力，挥动了马鞭。
“拦住他们！”
最后几名私兵，发出了绝望的嘶吼，用自己的身体，撞向了那片涌来的黑色潮水。
六匹黑马吃痛，齐声嘶鸣，拖动着巨大的车厢，在尸体和鲜血铺就的山道上，疯狂地，向着来时的路，冲了出去！
马车剧烈地颠簸着，车厢内，柳荀、苏霄等人被晃得东倒西歪。
但没有人抱怨。
感受着那逐渐远去的喊杀声，所有人的心里，都齐齐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