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窗糊着新换的油纸,格扇窗微微开着一条缝,细风钻过雕花窗棂,把墙角香几上的白玉炉青烟吹得蜿蜒四散。
柏子香特有的焦香混合着蜂蜜的甜暖,慢慢浮荡在空气里,将冬的那点子寒意都挡在了云母片帘外。
说是寒意,其实也不然,这屋里里里外外都被银丝炭火暖着,脚下踩着的地毯也是毛绒绒的,门窗更不许大开,热得人都有些燥了。
特别还是窝在一个火炉子的男人怀里,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烫死个人,许云苓稍微一动,男人锦衣下紧绷的腹部便紧紧贴了上来。
“动什么?嗯?”
许云苓没回答,她才刚抱了孩子没一会,这人就来了,一来就让乳母把孩子抱走,还直接把她拦腰而抱,坐到了这榻上,一贯的霸道,一点道理都不讲。
见她不说话,宋怀山垂眼看向怀里的女人。
她今日乌发半挽,鬓边只斜簪着一支白玉兰花钗,看着很是清透。
刚出了月子的女子,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气色恢复了些,两颊虽还透着未褪的苍白,却比之前好了不少,掌心丈量的触感,也比从前的莹润了不少。
今日身上穿着的,是前几日刚送来的,他吩咐人给她新裁制的月白夹袄,很是素雅。
然而那领口处,却露出了长短不一的两截红绳。
那条短红绳,真是刺眼得很!
这女人为了堵住他的口,宁愿自己受累,两个都戴着,也不愿意把那金鱼笼给摘了。
宋怀山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雪白的细颈看,耳间坠下的珍珠晃出细碎光晕,衬出肌肤的莹透与娇嫩,教人无端生出几分悸动与珍视。
忍不住凑近些,环住她腰身的手臂也控制不住的再次收紧,隔着衣服细细摩挲着她的腰,根本不让她动。
“前几日我让人送来的喜服样稿,可看了?”他忽然开口道。
许云苓刚想再挣挣身子透透气,听到这话后不自然地停下动作,只是把揽在她腰身上的手掰了掰。
“我才刚出月子…”
“先选!”
这人语气依旧是那样的霸道。
“选出喜欢的再试,试了不合适再改。”
不容拒绝的声音从发顶传来,许云苓盯着窗外,窗台上刚飘落了一片落叶。
脑海里闪现前几日,素绿送来的图样,真是满目的红啊!
百幅嫁衣的图纸次第铺展,最惹眼处,用朱砂和工笔勾勒的鸳鸯,交颈游弋于云海之间,灵活生动,跃于纸上。
还有蹙金勾边的十二色晕染叠绣牡丹,花瓣层层叠叠绽放,数幅图纸上,各色各样的缠枝将云纹、禽鸟与繁花交织串联,大袖衫的飞袖轮廓随页翻动时,满页的华贵之气直扑面而来,真是让人看花了眼。
眼看花了,心也同样被乱麻缠住,越勒越紧。
从决定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却不想他连斟酌的余地都不给自己留,定下的婚期,送来的喜服样稿,与其说是他的情意,倒更像催她入笼的枷锁,步步紧逼,不让她有半分喘息的间隙。
见她不发一言,只是盯着窗外看,宋怀山耐心耗尽,俯下身子掰过她的脸,让她正视他。
“问你话呢?为何不应?”
清凌凌的眸子就这么撞进他如墨的深眸,映出女子平静如水的面容。
许云苓睁着那双清眸,却慢慢透出了几分失望。
她伸手扯开他的手,再次把脸转向窗外,似乎对他的无理很是气愤。
视线刚对上那片落叶,叶子便被寒风卷起,从窗台上轻轻飘落而下。
“你想我说什么?你想让我回答什么?你有给我选择的权利吗?”
“怎么没有?婚期让你选了,喜服也让你自己定,这还不算尊重?”
“许云苓,你别太无理取闹了!”
沉默,如大海般沉重的沉默,蔓延在屋子里,压得空气都在发抖。
很想笑,但她笑不出来。
“哇~哇哇…”
直到几声婴儿微弱的哭声从外间传来,才打破了这一僵局。
怀中的女子有所动作,从男人的怀里使劲挣脱出来,向着外间的方向跑去。
她赶到时,乳母正抱着孩子熟练的哄着,许云苓从她的怀里把孩子接过来时,小丫头小脸上豆大的泪珠,正一滴一滴的滚落而下,哭得她都心疼死了。
前段时间孩子发烧了,她知道时,不顾其他人的劝阻,亲自照顾了两天,结果把还处于月子里的自己也给累病了。
宋怀山知道后,直接下令将孩子移到外院,让两个乳母照看,整整好几日都不让她见一面,直到她今日彻底好了,大夫也说没事了,这才让乳母把孩子抱来。
此刻她抱着哭得小脸通红的孩子,一边轻轻抚过滚烫的泪珠,一边唤着她的小名,“枝枝…枝枝”的叫了几声后,小丫头才在她的怀里渐渐止住了哭泣。
只是那双小手还死死攥住她胸前的衣襟不放,很是依恋的样子。
一旁的乳母余光瞟到身后的那道身影,欲言又止…
“少夫人,您…您还是把孩子给我吧…”
“不用,你先下去吧!”许云苓头也不抬。
乳母看了一眼宋怀山,又看了一眼许云苓,不敢动。
“下去!”
直到男人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乳母才如临大赦,低着头退了下去。
许云苓背对着他不说话,又哄了好一会后,低头贴了贴孩子泪湿的小脸,默默坐了下去。
见她不搭理他,宋怀山绷着一张脸走近,伸手想碰碰她,却因为孩子突然动了动,她忙着安抚孩子,躲开了他的手。
手僵在半空,他的脸色未免有些难看。
整个国公府,除了她许云苓,有谁敢这般三番五次的违逆他?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宠这女人,宠得她有些恃宠而骄,看不清眼下的形势了?
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顺着透光的窗棂,宋怀山盯着许云苓的背影,眸色渐沉。
“你现在眼里除了孩子…”
他缓步逼近,声音轻柔得可怕,“还有没有旁人?”
最后一个字陡然拔高,差点惊到了怀里的孩子。
又是那股熟悉的压迫感。
许云苓只能将怀里的孩子搂紧了些,轻拍着不断安抚。
小丫头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紧张的氛围,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小嘴又一撇,再次哭了起来。
婴儿的哭声吵闹得很,身后的男人忍着心中的几分不耐,突然伸手,从女人的怀里强行把孩子抱走。
许云苓也反应很快,指尖最后从孩子的包被上划开时,她已经起身,要把孩子抢过来。
“你要干什么?”
宋怀山三两下躲过她的手,后退几步的同时,大手已经抚上了孩子的襁褓,指尖划过上面绣着云纹的锦缎,面无表情又慢条斯理地抹去孩子脸上的泪珠。
“这么紧张作甚?难不成我还能害了自己的骨肉?”
许云苓还保持着抢夺的姿势,她不说话,咬着唇,紧张的几次伸手想把孩子抢过来,却一次一次地被他躲开。
这人还颇有些熟练地背对她哄着孩子。
奇怪的是,小丫头在他的臂弯里竟奇迹般的停止了哭泣,还睁着那双泪眼去抓他衣襟上的绣纹。
“稳重点,都当娘的人了,怎么性子还是这般的急躁?”
“要是再吓到孩子了,可如何是好!”
“你把孩子还给我!”
许云苓看着孩子的小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凸起的绣样蹭红了她的脸,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的疼。
没有理会她,这男人反而还低头,用唇碰了碰孩子的小额头,逗了逗这小乖乖。
让许云苓瞠目结舌的是,这小乖乖似乎很喜欢他的样子,被他这么一逗,竟然还笑了笑。
“看来这孩子…”
宋怀山的视线从孩子清亮的笑眼移开,抬眼看向一旁脸色惨白的孩子娘,语气慢悠悠的,“倒是比你这个做娘的识趣,更懂得什么是安分。”
屋内的银丝碳“噼啪”爆了个火星。
许云苓忍着脾气向他走近,语气有些恳求,“把孩子还我!”
“要孩子,那就自己过来!”
男人的声音依旧是平静得很,平静得都能让人听出他语意下的些许不耐烦。
垂在腰侧的手使劲攥了攥,许云苓深呼吸,抬脚向他靠近。
一手抱着孩子,宋怀山眼睛盯着襁褓看,手却能精准地抓起她的手,强硬按在了孩子的身上,转头看向她,语气温柔,神情却阴鹜得很。
“看看,这不是挺好的吗?”
他盯着她,扯着她的手包住,一同抚过孩子的脸颊,力道温柔却不容她挣脱。
孩子的肌肤嫩滑无比,可许云苓触摸到时,手却抖得厉害,想抽回却被他扣得更紧。
“枝枝,你看你娘亲,脾气真倔,是不是?”
这个名字,他一点都不喜欢,可既是她取的,他也就由着了。
小孩子哪里懂这些,只当是大人在同她玩,无知无觉的抓着两人的手指不放,“咯咯”直笑,粉嫩的腮边还挂着几颗泪珠。
宋怀山强行带着她,一起进行了一家三口的温情表演好一会,才松了手,将孩子递还给她。
不过却在两人的交接间,他用力捏了一把她的手,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
许云苓才刚抱稳孩子,就被他顺势从身后环住,她和孩子就这么被他死死圈住。
男人的唇贴在她的耳后,语气轻柔得像情话,内容却是一股威胁之意,“喜服图样,今夜就要决定好!”
“还有,从明日起,每日辰时至午时,崔嬷嬷会来教你些规矩,你要好好学,虽然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但基本的还是要懂些的,这对你以后也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