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京都,这日寅时三刻,八百里加急经朱雀门进入皇城后,传来了酉阳边军,生擒左贤王,漠北大捷的好消息!
李松青这个名字,也再次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中炸响。
随之而来的,是各方势力的暗涌。
宣和帝在朝会上的那句,“好一个云麾将军,好一个铁骑营啊!”更是直接把他推到了浪头尖上。
太子笑意连连,为他请功,湘王也紧随其后,一连几日,大朝会都是在商议此事。
京都各处茶楼的说书人,也编满了这位云麾将军的各种传奇。
而回到东宫的太子,这日难得有些闲暇,他摩挲着指尖的茶盏,茶汤映出幽深的那双眸子,嘴角更是溢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位云麾将军的铁骑营,倒是不错!”
“殿下这是…”幕僚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此等良将…当为本宫所用!”
*
宋怀山坐在书房里,盯着面前的棋盘直看,旁边是一份公文,上面的云麾将军四个字,刺眼得很。
他这位故交,他是小瞧他了,他一直以为这人不过一介莽夫,是个冲动没什么本事的愣头青而已。
他向来不把这人放在眼里。
可他没想到,这几年的历练,倒是让他练出了一身的好本事啊!
漠北这一仗,打得真是漂亮,漂亮到他都忍不住拍案叫好!
若没有她,兴许两人能成为知己,毕竟他也是个惜才之人,只要是为朝廷好,能保家卫国办实事,他向来很欣赏这样的人。
可偏偏…
宋怀山抓起一枚黑棋,重重掷在棋盘上,震得白子一片乱颤,连带不远处的锦盒都随之一动。
里面放着的,是许云苓之前的那只玉镯。
视线由黑白分明的棋盘转移到那锦盒上时,宋怀山的神情微微一动。
既已入局,那他是断断不可能主动退出的!
且谁输谁赢,还尚未可知!
当京都各方还在暗涌时,十一月中旬,凯旋的王师,带着生擒而来的左贤王部回京,不过一个多月,就已经行军至郊区的百里外了。
王师郊外驻扎时,石头站在大营帐外,远远看向在远处静站的孤影。
自从大军动身后,他就没在李松青的脸上看到过笑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从上次审了几个镖师,见过茶摊的伙计之后,他的这位青哥的脸上,就隐隐有股忧愁挥之不去。
有掌柜的消息,不是一件好事吗?他为何不高兴呢?
审那位镖师时,他的嘴里不干不净,说什么没见过一女侍二夫的女子,这样不守妇道的贱人,若是他的女人,不是一尺白绫吊死,就是装进猪笼沉潭了事!
青哥当时的眼神冷得吓人,掐着那镖师脖子的手控制不住的用力。
若不是被他们劝着,那镖师非得命丧当场不可。
不过还是被怒火中烧的李松青当场卸了一只胳膊…
还有那伙计,他们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人的踪迹,又威逼利诱了一通,才愿意说出他知道的事。
那伙计也口口声声说半年前,是有名女子在官道上折腾了好久,那位贵人抱着她再次回来的时候,裙摆上都滴着血,他和茶摊掌柜当时都以为救不活人了!
石头站在原地不解地挠了挠头,他不懂青哥为何一直沉默,只在每夜独处时,死死攥着那枚褪色的香囊不放,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
*
旷野的风吹过甲胄,带来初冬的寒意。
是他不好!一切都是他的错!
在她最痛苦,最需要的时候,他一直缺席,他没有尽过半点为人夫的责任!
一拳砸向身旁的枯树,李松青赤红的双眸极力隐忍着。
是他无能!
她的痛苦,全是他带来的!
她最需要的时候,他三番两次缺席!
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总是不在她身边!
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护不住!他算什么男人?
她不过是一弱女子,在这种情况下,她又能怎样?
难道真要如那镖师所说,要她以死明志?
去他娘的名节!
再次重挥一拳,力度震得枯树欲倒,枯叶也“簌簌”落了一地。
拳头颓然滑落,粗糙的树皮一路硌着他的掌心,却难以抵消心中的悲愤与痛苦。
他不怪她,也没有资格怪她,他只恨自己,三番两次让爱人陷入绝境,痛苦万分,他没有护住她。
名节?不过就是个束缚人的玩意儿!他根本不屑!
他要的,从来就是她这个人,他要的,是她好好的活着!他也只要她好好的!
至于其他的…
若那孩子是那人的…
李松青猛地闭眼,喉结滚动,再睁眼时,眸中风暴已凝结成冰,他心中已是下定了决心。
他尊重她的一切!
但前提是,他要找到她,亲口告诉她。
“我来接你回家了!”
*
王师凯旋入城那日,一大早的,承天门至正阳街,人潮如涌,热闹非凡!
寒风也挡不住满城的喧嚣,彩绸从皇城、御街一路悬挂铺展至承天门,锦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两道的百姓早早前来占位置,在官府设置的指定区域上等着大军入城,夹道欢迎。
几个孩童骑在大人的头上,挥舞着手中的小木刀,稚嫩的嗓音里不断地喊着,“云麾将军威武…铁骑营威武!齐家军威武!”
再远一些的阁楼,以及各处酒楼茶楼的二楼三楼雅间,早早就被各家权贵们订购一空。
还未到辰时,便珠帘半卷,香风阵阵,世家贵女们画着精致的妆容,大着胆子远眺着倚栏而望,想着一睹大军得胜的风采。
特别是那位传说中的云麾将军!
万人空巷,不过如此!
辰时刚过,撞钟伐鼓,城门方向传来声声震动!
“来了来了!”
长街两侧霎时潮水翻涌,百姓推搡着上前,孩童被举上肩头,大姑娘小媳妇踮着脚尖朝城门的方向张望着,人挤着人…
齐老将军白马银鞍,当先入城。
老将军虽年过六旬,脊背却依然如长枪般笔直,银白的长须似乎还沾着酉阳的风霜,眉骨下方的鹰隼双眸,依旧炯炯有神。
一身先帝御赐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幽幽冷光,腰身上的那把龙吟刀随着战马的步伐发出轻微声响。
这刀跟随了他大半辈子,同样也是先帝所赐,见证了他所有的功绩!
李松青在他身后入城,落后半个马身,一身陛下亲赐的金甲同样在朝阳中熠熠生辉,这位年轻的云麾将军控着缰绳缓行,肩甲上的睚眦兽首随着动作微晃,却衬得他更加的面色沉静,从容自信。
眉宇间凝着沙场历练的风霜,忽而抬眼时,寒星般的眸子不经意间掠过欢呼的人群,唇角似乎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漫不经心中又暗藏着几分的威压,将将领的沉稳与傲气皆收在一举一动间。
在他身后,铁骑营重骑如黑云压城,气势磅礴,大军周身都荡满着肃杀之气。
才刚入城,人群忽地开始骚动,无数香囊绢花如雨点般,纷纷朝着凯旋的将士们抛来,百姓们更是在两侧议论纷纷的。
“那位就是李将军吧?”
“年纪轻轻就立下如此战功,前途无量啊!”
“也不知他成婚否…”
“肯定有心上人了,你看那腰上的香囊,看着就是姑娘之物!”
此时的玉馔楼三楼雅间。
“小姐,小姐?”
青衣褙子的小翠在成玉眼前晃了好一会,这才让她们家小姐的心神重新回来。
成玉捏着香囊的手无意识地绞了绞,在婢女促狭的目光中微微偏过头去,脸颊比那桌上插着的红山茶还要红艳。
竟是他?他竟然就是那位云麾将军?
目光忍不住又飘向街心,落在英姿飒爽的李松青身上。
这人此时正被漫天的香包绢花包围,长街上冲向他的欢呼声更是一波接着一波的传来,受欢迎得很。
在这片热闹中,李松青忽然勒住战马,任凭无数绣囊香包扑簌落在他的肩头和马背上,这人停在长街左侧的护栏旁,正缓缓俯下身子,接过一个老者递过来的平安符,动作恭敬而又温和。
起身时,一抹青绿却朝着他飞旋而来,熟悉的纹样让他下意识伸手凌空一抓,精准将那枚香囊抓进掌心里。
成玉分明看到,他的指尖触到香囊上时,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脸上的神情难得出现几分波动,抬眼望向周边时,更是多了几分探寻的急切。
可不过一会,这人又捏着手上的香囊笑了笑,随手却挂在了身前的马鞍上。
花样一样,绣法很像,可终究不是她!
他这一动作,瞬间收获一群大姑娘小媳妇的尖叫,二楼的木栏杆吱呀作响,扔香囊的姑娘更是羞得直接捂脸,在一群人的起哄中红着脸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成玉认得那姑娘,是左御史家的四小姐,左玉茹。
街上的欢呼声更热烈了,漫天的香包雨夹杂着鲜花铺天盖地地朝着街心袭去,落在四周以及李松青的马鞍上,那绿香囊更是同平安符一起,随着马儿的动作直晃个不停。
成玉怔怔望着那抹青绿,直到小翠突然伸手,抢过她手中的香囊,扬手就朝着李松青的方向扔去。
“小翠!”她羞恼地惊呼一声,同时看向不远处的母亲,却已来不及。
那枚绣着兰花的香囊划过半空,混在无数锦绣中,不偏不倚的竟然就这么撞上了李松青的肩甲,“啪”的一声轻响,径直滚落到了他胸前的马背上。
李松青似有察觉,微微垂首时,那枚香囊却随着晃动顿时跌落在地…
“小姐,我以为你想扔。”小翠看着她讪讪道。
成玉只是看了一眼,用帕子轻轻擦了擦有些红润的脸,没说什么…
*
国公府东院。
许云苓知道大军凯旋归来时,已经是第三日后了。
那日院子安静得出奇,小婴儿的呼吸声“呼哧呼哧”的,许云苓坐在小床前,看着孩子的小脸入了迷,轻轻拍着她的小身子哄她入睡。
还有几天就出月子了,这小乖乖越长越好,每次抱着她的时候,都能明显感觉到有了几分变化,这小丫头真是一天比一天的沉手。
胖嘟嘟的脸上滑嫩嫩的,小丫头红润润的小嘴在梦中不断咂吧着,不知梦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