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秦旗,谢云章认得此人。
只因他虽无显赫背景,却在军中小有声名,相貌亦生得周正。
在棠茵央求自己,为她引荐几个适婚青年时,此人也在自己引荐的人选当中。
熟人相见,他的怒火只得暂时压制片刻。
转身坐到交椅上方问:“受谁指使?”
谢铭仰虽不肯吐露半个字,谢云章却无比清楚,这是个局。
秦旗坦然道:“无人指使,小的巡视考场时,见谢五公子手中把玩此物,疑点重重,便取来检查。”
“那你怎知,里头夹了张带字的棉纸?”
秦旗抱拳,“小的不知,小的只是例行检查,无意间翻出那张纸。”
谢云章还兜着风声,不让谢铭仰舞弊的事情外传,却左右都问不出话,面色阴沉得前所未见。
修长的指节抵住前额,他尝试从这几乎毫不相关的两人中,寻出什么联系。
忽然,他问:“你早在京营屡屡立功,为何会来当贡院巡视的差?”
这是秦旗最大的痛。
去年在谢云章的引荐下,他见了国公府的四小姐。
出身高贵又相貌美丽的姑娘,于他这般无家世撑腰的青年来说,从来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他见了四小姐,却也不敢心生妄想。
谁知在一群候选的青年中,四小姐最终挑中了自己。
她不像寻常高门贵女飞扬跋扈,说只要两个人能相互扶持,把日子过好就行。
秦旗信了。
可不等他登国公府的门提亲,却先等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原本大好的仕途崩坏。
他百思不得其解,趁着去年谢云章生辰,谢家唱大戏,混在戏班子中,又去见了四小姐一面。
四小姐声泪俱下,告诉他,都是这位谢五公子干的。
他看不上自己的出身,想断了自己的念念想,故而随手捏造了一个罪名,害得自己身败名裂。
从那一日起,两人便在等着今日。
他设法入贡院巡视考生,而棠茵则会备好这个香囊,备好这个罪名。
让这位高傲的谢五公子也尝尝,跌落云端的滋味。
“小的该说的都说了,谢总宪若无其余话要问,小的便告退了。”
从秦旗的口中问不出什么,加之他也算例行公事,没法将他关押逼问,只能放他先行离开。
谢云章却没放松对他的监视,派石隐寸步不离地盯着。
在第三日,会试将结束的黄昏。
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引导,想让弟弟先说出有利他的供词,至少还能先将人保释回家。
谢铭仰却像是变回了小时候,迟迟不会开口说话的模样。
直到听见三哥说:“你若什么都不说,会被收监关押三年。”
谢铭仰才觉得不行。
三年,棠茵跟人孩子都能生了。
“不是我带的。”
一道铁门之隔,谢云章显然松了口气,“那这个香囊经过谁的手,你告诉我。”
谢铭仰再度陷入沉默。
……
最终,谢云章还是将人保释出来了。
罪名未定,随时都会被传回去问话。
这日国公夫人起了个大早,特意换下茹素念佛的衣裳,捡了件朱红格外喜气的。
大门口的人虽不比送考当日,却也都看在主母的面子上,谢铭仰嫡子兼强有力世子人选的面子上,到了七七八八。
闻蝉早已听谢云章说了贡院的事,其实早在棠茵不知所踪的那一日,她就猜到香囊有问题。
只可惜,为时太晚。
见国公夫人喜气昂扬,如只公鸡般昂着头,仿佛儿子已做了状元一般,她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母亲,儿媳有事……”
秦嬷嬷拿臃肿的身子挤了她一下,“三少夫人,今日是五公子考成归来的大喜日子,您就不要来碍主母的眼了!当心,传了晦气给五爷!”
一家人几乎都在,秦嬷嬷却敢这样对闻蝉说话,自然是有主母授意的。
众人都知道,如今主母厌恶这个儿媳,干脆是演都不演了。
两边势如水火,但看这世子之位花落谁家,打理后院的权力,谁才能握得更长久,故而没人敢插嘴。
闻蝉的忧虑也在这一刻化成了气闷,费力不讨好,自然也就懒得再讨好。
她默默退到人后,只吩咐青萝:“去把慕姑娘请来,让她备些救急用的药。”
青萝忙应声去了。
没多久,载着谢铭仰去赴考的马车,再度出现在高墙拐角处,由远及近。
国公夫人绽出笑,挺直脊背到马车下迎接。
“铭仰,考得……”
话刚起头,却见掀开帷裳的不是自己儿子,而是不知为何也在车上的谢云章。
贵妇人面上笑意收敛,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见紧跟着出来温润少年,她才再度迎上前。
“怎么样?考得还顺利吗?”
她亲自扶了儿子下车,见他面上无半分喜气,细看面上胡子拉碴,衣裳也有股多日没换的陈旧气。
“这……怎么?考得不好?”国公夫人也有些急了,低声劝,“没事,别着急,你才十八呢,今年不行,大不了再等两年……”
“母亲,”还是前头的谢云章开口,“先进去,进去再说吧。”
来凑热闹的众人都被遣散,看着谢云章领着这母子二人往里走。
闻蝉示意慕苓跟上,几人一同到了兰馨堂。
谢云章只言简意赅说了句:“五弟涉嫌科举舞弊,怕是要终身禁考了。”
主屋内霎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国公夫人看看谢云章,又看看谢铭仰,眼光又掠过跟进来的闻蝉等人。
她的沉默,使得场面更为吊诡。
良久,听她反问一声:“什么?”
谢云章知道她没法接受,知道她在谢铭仰身上寄托了多大的希望。
他试图重复一遍:“五弟……”
“我没问你!”却被国公夫人尖利的喊声打断。
她抬起的手在颤,握住儿子的手臂,“铭仰,你三哥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是故意吓母亲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