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太脏了。”他低哑的嗓音里浸着苦涩,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沈今棠的手。
“轻舟走了,我对这京都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我想离开这里,你要跟我走吗?”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剩下的话语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沈今棠望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心头蓦地一疼。
她明白叶轻舟的死对顾知行的打击很大,也理解他现在的脆弱,但是彻底离开京都不是一件小事。
顾知行从小在京都生活,是世子殿下,是长公主的爱子,所有人都对他爱护有加,从未受过苦,也不会理解外面的险恶。
若是真的离开了京都,脱离了世子的光环,他适应的了吗?
“顾……”
她正要开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破了雨幕。
重阳浑身湿透地冲到马车前,蓑衣下摆甩出串串水珠,那张向来沉稳的脸此刻惨白如纸:“世子!出事了!被马踏死的那个……是替身!真太子带着亲卫去追‘土匪’了!”
顾知行身形猛地一滞。
沈今棠清晰地看见他瞳孔骤然收缩,方才眼中那抹脆弱如同被利剑劈开的薄冰,瞬间化作凌厉的寒芒。
他“唰”地掀开车帘,冰冷的雨水立刻泼洒进来,打湿了他半边脸颊。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沉得可怕。
重阳的蓑衣还在往下滴水,在车辕上汇成小小水洼:“真太子早料到会有刺杀,那替身穿着他的衣裳走在明处……”
沈今棠突然发现顾知行握剑的手背暴起青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闭眼的刹那,浓密的睫毛在雨中轻轻颤动,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决然的寒潭:“重阳,立刻护送司言大人出城。”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去南境别院,没有我的吩咐,不得让她踏出院门半步。”
“顾知行!”沈今棠猛地抓住他的衣袖,指尖触及的布料早已被雨水浸透,冰凉刺骨。她仰头望进他的眼睛,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要去做什么?”
他回望她的眼神让她心头一颤。
雨幕中,他的轮廓模糊又清晰,湿透的碎发贴在额前,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像是无声的泪。
“去做我该做的事。”
他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掌心的温度透过湿冷的衣袖传来,转瞬即逝。
沈今棠还未来得及再抓住什么,那道玄色身影已纵身跃入雨中,转眼便被密密的雨帘吞没。
她怔怔望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一丝余温,混合着雨水,渐渐凉透。
“重阳!”沈今棠突然转向侍卫,声音凌厉,“世子到底还有什么计划瞒着我?”
重阳面色挣扎地看向顾知行,后者却早已没入雨幕,没了踪影。
“他只是让你护送我出城,可没吩咐别的。”沈今棠说道。
重阳咬了咬牙,低声道:“那些‘土匪’是三皇子的人。”
沈今棠何其聪明,只一句话,她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顾知行、叶轻舟和三皇子顾晏清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叶轻舟被害死,顾知行变成了如今的模样,顾晏清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于是这个计划是两个人想出来的——让三皇子的人假扮土匪,佯装刺杀,逼太子现身。而真正的杀招,恐怕根本不在今日的伏击,而在于让马群受惊,造成动乱,伪造成太子被受惊的马群践踏而死的场景。
顾知行在明,顾晏清在暗,这样就不会有人联想到顾知行的身上,他可以全身而退。
可……现如今计划出现了纰漏,太子未入死局,三皇子的人反倒暴露了行踪。
太子便会将计就计,瓮中捉鳖。
顾晏清……性命危矣。
如今叶轻舟已死,顾知行又怎会再看着另一个挚友命丧黄泉?
雨幕中,沈今棠的手指死死攥紧车帘,指节泛白。
她抬头,望向太子亲卫追击的方向——那里是城郊断崖,是死路!
“重阳,”沈今棠的声音裹着雨水的寒意,指尖轻轻敲击着车壁,“让开。”
重阳身形微僵,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不断滴落。他缓缓抬头,露出帽檐下一双挣扎的眼睛:“司言大人,世子严令……”
“我说——”沈今棠突然拔高音调,指尖“铿”地扣在窗棂上,“让开!”
重阳不退反进,铁靴重重踏在泥泞中:“恕难从命!”
沈今棠眸色骤冷。
她猛地掀开车帘,暴雨瞬间扑面而来,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重阳下意识伸手阻拦,却见她广袖翻飞间寒光乍现,长剑已然出鞘。
“您这是要……”重阳话音未落,剑锋已擦着他的护腕划过,“铮”地斩断车辕上的缰绳。绷紧的绳索骤然断裂,受惊的马匹扬起前蹄,溅起的泥水泼了重阳满身。
“大人!”重阳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却见沈今棠已纵身跃上马背。
她湿透的裙裾在风中翻卷,束发的丝带早不知去向,鸦羽般的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重阳突然扑上前抓住马辔:“您可知这一去,危险至极啊!”
“我知道。”沈今棠俯身,剑尖轻点在他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重阳本能地松手,却听见她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正因知道,才非去不可。”
太子既然早有准备,但顾知行一个人过去,肯定是凶多吉少。
她还不想让顾知行死。
“让开!”沈今棠一勒缰绳,马扬起前蹄,将重阳踢飞到一旁。
“司言大人!”重阳嘶吼着向前追了两步,雨水灌进他张开的嘴里,“您若执意前去,世子必会——”
沈今棠猛地勒住缰绳,马匹前蹄高高扬起。
她侧首回望,雨水顺着她凌厉的下颌线滑落,在剑锋上碎成晶莹的水花。
“他必会如何?”她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罚我?关我?还是……”她突然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杀我?”
重阳的喉结剧烈滚动着,雨水顺着他的衣服缝隙往里渗。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听着。”沈今棠突然俯身,湿透的衣袖垂落在马颈上,“不想给你主子收尸,就立刻回城。”
她压低的声音裹挟着雨声砸在重阳耳畔,“去找长公主,说清楚现在的情况,你主子的性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话,重阳瞳孔骤缩。
“快去!”沈今棠猛地扬鞭,马匹嘶鸣着冲进雨幕。
重阳呆立原地,直到冰凉的雨水浸透里衣才猛然惊醒,立即朝着皇宫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