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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曦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勉强照亮了卧室的一角。
楚绵睁开眼,意识尚有些混沌。
她撑着床沿坐起身,正欲下床,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她。
眼前景物晃动,天旋地转。
她闷哼一声,身体一软,竟没能撑住,直直地朝着铺着厚厚羊绒地毯的地面栽去。
慌乱中,手臂胡乱一挥,碰倒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哐当——啪嚓!”
瓷质灯座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刺耳。
“六小姐?”
门外传来佣人略带惊慌的询问,“您没事吧?是不是不小心碰碎了东西?需要我进来吗?”
楚绵躺在地毯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紧咬着下唇,不让痛呼逸出。
听到佣人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
“我没事,不用进来。”
门外的佣人似乎顿了一下,片刻后才应道:“好的,六小姐。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叫我。”
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楚绵这才松开紧咬的牙关,微弱地喘息着。
她撑着冰凉的地板,一点点将自己从地上挪起,最终靠坐在床边,背抵着床沿。
抬起右手,那只曾精准操控无数精密仪器的手,此刻却在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
眸光骤然冷冽下来。
体内的毒素……
快要压制不住了。
发作的时间,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她必须尽快找个僻静安全的地方,将这次的毒性彻底压下去。
但眼下,年关将至。
爸妈和哥哥们,怎么可能轻易放她在这个时候离开?
一时间,楚绵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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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闵祥玉端坐在沙发上,保养得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焦躁。
邢鲲垂手侍立在她身后,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傅行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眉宇间积着浓重的疲惫。
傅蕴仍在重症监护室,尚未苏醒。
这件事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阿行,”
闵祥玉率先打破了沉默,“蕴儿车祸的事情,查到什么线索没有?”
她微微眯起眼,语气不容置喙:
“我不相信,我傅家的孙子,会在大雪天里,自己把车开得那么快,蠢到发生这种意外。”
傅行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声音沙哑:
“警方那边还在调查,车行也正在尽力修复行车记录仪。”
“车祸太严重,记录仪损毁得厉害,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有结果。”
闵祥玉眉头蹙起,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
“这件事必须尽快查清楚!”
“不能再拖下去了!敢对我们傅家的子孙下手,这就是在公然挑衅傅家的权威!”
她的话语狠厉,带着不容反驳的强势。
傅行听着母亲这番话,心中泛起一阵无力。
母亲这种独断专横的性子,这么多年了,真是一点都没变。
他疲倦地开口:“妈,现在还不能确定蕴儿的车祸就一定是人为的……”
“那就赶紧去确定!”
闵祥玉打断他,语气不耐,“难道要等到凶手逍遥法外,我们傅家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吗?”
傅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多了几分深沉的倦意:“好,我会催促他们。”
闵祥玉审视着儿子疲惫的神色,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阴阳怪气:
“你不是把靳年都调到公司来做副总裁了吗?怎么你看着还是这么累?他没帮你分担些工作?”
傅行自然听得出母亲话语里的不满和试探。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平静地回应:
“妈,集团每个部门都有各自的职责。”
“靳年的工作,并不包括替我分担我分内的事情。”
“呵,”闵祥玉冷笑一声,声音尖锐了几分:“你倒是真大方!”
“我辛辛苦苦将傅氏打理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倒好,转过头就想分一半给你那个好弟弟!”
“真是白费了我对你的一番苦心栽培!”
这话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狠狠刺向傅行。
傅行端起桌上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他缓缓抬眼,看向闵祥玉。
原本疲惫的眼神此刻却沉静得有些骇人。
“妈,”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硬,“靳年和我一样,都是您的亲生儿子。”
“您为何总要如此偏袒我?反而对靳年百般挑剔,处处设限?”
他将茶杯轻轻放下,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难道……”
傅行顿了顿,目光如炬,直直射向闵祥玉深不见底的眼眸:“靳年他……不是您的亲生儿子吗?”
“所以您才这样不待见他,处处限制他进入傅氏核心?”
这话一出,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闵祥玉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去了几分,尽管她极力维持着镇定,但那细微的僵硬还是没能逃过傅行的眼睛。
站在她身后的邢鲲,一直如同雕塑般的身形似乎也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有什么情绪快速闪过。
“你胡说什么!”
闵祥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戳中心事的恼羞成怒:“傅家的家业,向来都是由长子继承!”
“这是规矩!”
傅行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
他缓缓摇头,语气淡漠却坚定:
“从小到大,父亲从未给过我半分所谓的‘长子’应得的宠爱与看重,他那一辈的规矩,与我何干?”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指尖在冰凉的金属笔身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一下下,都像敲在闵祥玉紧绷的神经上。
“到了我这一代,傅家,没有那么多陈腐的规矩。”
“无论是长子还是次子,谁有能力,谁就能执掌傅氏。”
“而不是单凭一个所谓的‘长幼有序’。”
一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得闵祥玉哑口无言。
她拧着眉,死死盯着眼前的儿子,心里翻江倒海。
今天的阿行……
是怎么了?
往日里,他虽然沉稳有主见,但对自己这个母亲,总还是保留着几分应有的尊重和顺从。
何曾像今日这般,言辞犀利,句句逼人,甚至……
甚至问出那个问题!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不,不可能!
那件事,她做得天衣无缝,绝不可能有人知道!
闵祥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试图从傅行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然而傅行的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让她更加心慌意乱。
这个儿子,自小便心思深沉,远比她想象的要难以掌控。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几分长辈的语重心长:
“阿行,我知道你因为蕴儿的事情心情不好,但也不能口不择言。”
“靳年是你弟弟,我自然也是疼他的。”
“只是傅氏家大业大,关系复杂,他年纪还轻,骤然身居高位,难免会引人非议,对傅氏,对他自己,都不是好事。”
傅行唇边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冷嘲。
母亲这番说辞,倒是冠冕堂皇,与往日并无二致。
若非他亲眼见过她对靳年那些明里暗里的打压,或许真会被她这副慈母模样所蒙蔽。
“年纪轻?”
傅行淡淡重复了一遍,“靳年今年三十二,早在十二年前就将傅氏发展成如今的行业翘楚。论能力,论手腕,傅氏集团内部,有几人能及?”
闵祥玉沉下脸。
“蕴儿的事情,我会彻查到底。公司的事情,我也有我自己的考量。”
“也请您,给靳年一个公平的机会。”
“他流着傅家的血,就有资格为傅家出力,也有资格……”
“得到他应得的一切。”
这话,既是请求,也是宣告。
闵祥玉沉默了。
她看着傅行,眼神变幻莫测。
许久,她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
“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把傅氏带到什么地步,你那个好弟弟,又能给你带来什么惊喜!”
说完,她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带着邢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傅行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合上,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眉宇间的疲惫,却似乎更深了。
他知道,今日这番话,必然会在母亲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母子之间的裂痕,已然产生。
但他不后悔。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望向窗外,目光深远。
京城的天,怕是要变了。
而傅家这潭深水,也该搅动起来,看看底下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至于靳年……
傅行缓缓闭上眼。
或许,他这个做兄长的,亏欠他的,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