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钻进鼻腔时,我正盯着校医室的瓷砖墙。那些白色方块在视线中渐渐扭曲,每一道缝隙里都爬出细小的纸人,它们举着写有我名字的微型往生符,在晨光中形成流动的咒文:「镜渊可灭,心渊难填,守墓人者,永堕无间」。
\"白朔同学,你的血细胞......\"校医的声音突然卡顿,他手中的检测报告正在融化,墨水滴在桌面上竟聚成镜面,倒映出我后颈的菱形符文正在分裂成无数小镜子。当他抬头,我发现他的瞳孔被镜渊符文取代,每个虹膜里都有个举着断剑的小人在奔跑。
我猛地站起身,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校服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内侧新浮现的镜渊地砖纹路——那些青铜色的线条正在吞噬我的血管,每一道转折处都卡着半片碎镜,反射出昨夜在镜渊杀死的七百个自己。
手机在裤兜震动,锁屏界面显示十七条未读短信,每条的发送时间都是 19:42,内容却各不相同:「图书馆三楼女厕的镜子在流血」、「你母亲的来电是镜渊纸人伪造的」、「陈墨的尸体正在镜渊入口腐烂」。最后一条来自红旗袍女子的号码:「带着纸幡碎片去雾魇镇,那里有你作为普通人的最后记忆」。
穿过操场时,我看见王小雨蹲在双杠旁,她的影子被拉长成纸人的形状,头部诡异地转向后方。\"白朔,\"她的声音像纸张撕裂,\"你记得吗?上周我们还在讨论《楚辞》里的山鬼,可现在......\"她抬起手,掌心躺着片正在融化的桂花瓣,花瓣中央嵌着镜渊棺木的钉帽。
教学楼的玻璃幕墙突然全部破碎,成千上万片碎镜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着我举剑斩杀陈墨的画面。当碎镜同时转向我,镜中倒影的嘴角勾起相同的冷笑,他们异口同声道:\"第七十七代守镜人,你以为镜影重叠真的解除了?\"
我逃进图书馆,却在推开大门的瞬间坠入黑暗。再次睁眼时,双脚踩在雾魇镇的青石板路上,两旁的纸灯笼明明灭灭,灯笼上的朱砂符正在吸收我的影子。红旗袍女子站在城隍庙废墟前,她的旗袍不再鲜艳,布料上全是镜渊崩解时的裂痕,每道裂痕里都渗出我在第十七章失去的记忆片段。
\"这是心渊的具象化。\"她转身,手中捧着的不再是青铜镜,而是我现实中的手机,\"你在镜影重叠时杀死的镜像,都成了心渊的居民。看——\"
手机屏幕亮起,相册里的照片正在扭曲:全家福里父母的脸被纸人取代,毕业照上所有同学的眼睛都变成镜渊符文,唯有一张偷拍的图书馆照片还保持原样——照片里的我正在阅读《雾魇镇异闻录》,而书页上的文字,此刻正在现实中的雾魇镇空中流淌。
\"心渊是守镜人魂魄的残次品仓库,\"红旗袍女子指向城隍庙后殿,那里悬浮着七百个发光的纸人,每个都穿着我不同时期的校服,\"你烧毁三器时,放走了最危险的那个——血月道人的本源纸人,它现在藏在你现实世界的......\"
她的话被剧烈震动打断。雾魇镇的地面裂开,露出底下的镜渊核心,那里本该是空无一物,此刻却漂浮着一口崭新的小棺材,棺盖上用我的鲜血写着:「献给永远的第七十七代祭品」。棺材缓缓打开,里面躺着的纸人穿着现实中的校服,胸口别着的学生牌正在吸收我的体温,牌面上的照片渐渐变成血月道人的脸。
\"白朔,你还记得自己的出生日期吗?\"红旗袍女子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指甲缝里嵌着现实中我母亲的头发,\"1942年 12月 31日,正是焚纸楼大火的日子。你根本不是 2004年出生的学生,而是第七十六代守镜人用自己的肋骨刻出的纸人。\"
剧痛从心口传来,我低头看见胸前的莫比乌斯环标志正在变成纸折的形状,每一道纹路都露出底下的木屑——那是焚纸楼房梁的材质。镜渊的记忆如潮水涌来,我终于想起在古墓看见的真相:每个守镜人都是前一代用三器碎片折成的纸人,而所谓的现实世界,不过是镜渊投射的大型焚纸场。
\"所以,我连人都不是?\"我惨笑着,任由纸幡碎片从口袋里飞出,\"只是个不断轮回的纸人,永远在镜渊和心渊之间被焚烧?\"
红旗袍女子没有回答,她的身体开始透明,露出里面由七百张往生符拼成的骨架:\"血月道人即将在心渊重生,它的载体,就是你现实世界中正在腐烂的肉身。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她指向城隍庙前的断剑虚影,\"用断剑刺向心渊核心,成为真正的镜渊之主;或者任由血月道人吞噬你,让雾魇镇的故事永远循环。\"
远处的纸人突然发出尖啸,它们组成的咒文终于完整:「心渊即镜渊,纸人即本体,焚身成纸,折骨为镜,方得永生」。我看着掌心的镜渊地砖纹路,发现每一道线条都是当年书生刻在焚纸楼梁柱上的诅咒,而那些诅咒,此刻正在现实世界的我身上显形。
\"原来,最可怕的诅咒不是轮回,\"我握紧断剑,剑刃上浮现出心渊的地图,\"是我们连自己是纸人都忘记了,还在拼命寻找成为人的证据。\"
当断剑刺入心渊核心,雾魇镇剧烈震动,所有纸人同时爆燃,火光中浮现出我在现实世界的场景:校医室里,我的肉身正在接受电击治疗,医生们惊恐地看着我后颈的菱形符文发出强光;图书馆内,陈墨的身影再次出现,他捡起我掉落的笔记本,上面的血字已经全部变成纸人的笑脸;而在宿舍床底,那口小棺材正在吸收现实世界的月光,棺盖缝隙里渗出的,是镜渊核心的幽蓝光芒。
红旗袍女子在火光中微笑,她的骨架崩解成七百张空白往生符:\"记住,白朔,无论你选择成为守镜人还是血月道人,本质上都是同一叠纸折出的两面。真正的解脱......\"她的声音消失前,往生符拼出最后一句话,\"在你第一次梦见雾魇镇时就该明白——我们连做梦,都是被写好的剧本。\"
心渊的火焰熄灭时,我发现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的图书馆。手中的断剑变成了《雾魇镇异闻录》,书页上的文字全部消失,只剩下空白纸页上用鲜血画着的小棺材。手机显示时间为 19:42,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而在血月表面,我清楚地看见有个纸人正在折出下一个我。
校医室的方向传来尖叫,我知道,那是镜渊纸人开始占据现实躯体的信号。口袋里的纸幡碎片突然发烫,碎片上的\"奠\"字正在变成\"生\"字,可我明白,在这个由纸和镜构成的世界里,所谓的新生,不过是下一次焚烧的开始。
走廊尽头的镜子映出我的倒影,这次,我看见自己的嘴角被红线缝起,像个永远无法说话的纸人。而在镜子上方,不知何时多了行用血写的字:「第十八次轮回开始,本次剧本:守镜人白朔,死于现实世界的清晨七点,死因:发现自己是纸人时的微笑」。
血月的光辉透过窗户,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影子的最深处,有个极小的纸人正在挥手,它手里拿着的,正是我在第十七章杀死的、最后一个相信自己是普通人的镜像。而我知道,无论挥剑多少次,无论烧毁多少纸人,心渊最深处的那个剧本,永远写着同一句话:
「雾魇镇的故事没有结局,因为每个守镜人,都是自己的第一个读者,也是最后一个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