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一亮,叶潇男就来到了红星研发中心。。
深吸了一口,闻着那带有机油和金属碎屑味道的空气,阔别近一年,这熟悉的气息反而让他精神一振。
推开大门,熟悉的轰鸣、金属切削的尖啸、还有工人们简短有力的呼喝声瞬间涌来。
“叶工!”惊喜的喊声响起。
头发花白、戴着厚厚镜片的所长杨建功几乎是踉跄着跑过来的,一把抓住叶潇男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您可算回来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您又盼回来了啊!”
他身后呼啦啦围上来一大群工程师和技术员,眼神热切。
他们早就知道叶潇男今天会来了。
叶潇男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激动而疲惫的脸庞,最后落在大厅中央那几台体积庞大的机床上。
这正是几年前由他亲手设计并带领团队制造出来的第一代国产数控机床。
此刻,其中一台正由技术员操作着进行演示加工。
工作台上,一块灰黑色的金属坯料被夹具牢牢固定,锋利的铣刀在电机的驱动下高速旋转,发出持续的嗡鸣。
技术员紧张地盯着操作面板上几排老式的拨码开关和旋钮,手指小心翼翼地进行调整。
控制柜里继电器“咔哒、咔哒”地切换着,声音清脆却带着某种迟滞感。
铣刀开始移动,沿着预设的路径切入金属。
然而,动作远谈不上流畅。
刀尖在金属表面留下清晰的进给痕迹,尤其是拐角和曲线过渡处,能明显看到细微的停顿和抖动,加工面呈现出不甚均匀的纹路,精度肉眼可见地受到影响。
“还是老问题,叶工。”杨建功的声音带着无奈。
他指着旁边控制柜里密密麻麻缠绕的线束和粗大的电子管,“伺服响应跟不上,算法优化到了极限,精度……卡在0.02毫米死活上不去了。
苏毛那边最新的资料显示,他们能稳定在0.01毫米以内,老美,怕是更多。”
他重重叹了口气,“我们快把头发都熬白了,就是找不到突破口,感觉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
叶潇男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上前,俯身仔细观察着正在加工的零件表面。
脑海中,那份刚刚获得的“电子工程学精通”如同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数据库瞬间被激活。
无数关于晶体管电路设计、信号处理、伺服控制的前沿理论和具体方案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
眼前这台轰鸣的机床,在他眼中仿佛被瞬间拆解、透视,动力传输的迟滞、控制信号的模糊、反馈系统的噪音干扰...
无数个制约精度的瓶颈点,如同黑夜中的星辰般清晰可见。
“撞墙?”叶潇男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勾起一抹笃定的弧度。
“那是因为我们还在用旧时代的‘锤子’去砸新时代的‘锁’。墙,是用来翻越的。”
他走到一块巨大的、擦拭得还算干净的黑板前,拿起一支粉笔。
很快,叶潇男便画出了一个清晰的方框图。
信号输入、中央控制单元、功率驱动、伺服电机、位置检测反馈...
每一个方框代表系统的一个关键节点,线条将它们彼此连接,勾勒出数控机床控制系统的整体脉络。
“精度瓶颈,根子在三个地方。”叶潇男手中的粉笔精准地点在黑板上。
“第一,大脑不够快。”他圈出“中央控制单元”。
“我们还在用继电器逻辑和分离元件硬扛,反应慢,易受干扰,要用更小、更快、更可靠的固态电路取代笨重的继电器和电子管,这是神经系统的升级!”
话音未落,他已经开始在黑板的另一侧飞速画着。
与此同时,言传身教,开启!
叶潇男来到第一天,就直接上起了干货。
这些东西虽然没有经过试验,但他脑海中的知识却是做不了假,方向肯定是对的。
眼下说是教学,其实也是叶潇男在验证自己的知识。
围拢的工程师们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前所未见的电路结构,有人下意识地掏出笔记本疯狂记录,笔尖划过纸面发出密集的沙沙声。
“第二,”叶潇男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粉笔移向“伺服驱动”部分。
“肌肉不够强,也不够听话。”
他画出一个伺服电机的简化模型,“驱动电流的波形畸变,响应滞后,力矩脉动大,这就像让一个关节生锈的巨人去绣花!”
他手腕再次挥动,一个结构精巧的推挽式功率放大电路跃然板上,旁边标注着关键元件的参数和要求。
“第三...”
一整天的时间,叶潇男的授课几乎没停!
红星研发中心研发数控机床的团队差不多在50人左右,这个人数下,叶潇男开启一天的言传身教都没有问题。
既然这样,他还客气个锤子。
连续好几日,研发中心那间最大的实验室里,只要路过,就能听到叶潇男的授课声,和一群数控机床工程师刷刷刷记笔记的声音。
巨大的工作台上,绿色的电路板、五颜六色的导线、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各种型号的晶体管、电阻、电容,如同一个微缩的电子世界。
叶潇男则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他挽着袖子,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伏在一张巨大的图纸上,手中的绘图铅笔飞速移动,勾勒出一块核心控制板的精细走线。
复杂的双面印刷电路图在他笔下逐渐成形,线路走向精准而巧妙,充分考虑到了高频信号的完整性和抗干扰能力。
“老张,这块运放的反馈电阻取值再核算一遍,温漂系数必须优先考虑!”叶潇男头也不抬地吩咐,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被点名的张工立刻拿起计算尺和厚厚的参数手册,凑到台灯下紧张地演算起来。
“小王,你测的那组伺服电流波形,高频毛刺还是太大!重点检查驱动级moS管的栅极驱动电阻和吸收回路,栅极引线必须最短化!”
叶潇男的目光扫过旁边一台示波器屏幕,上面显示着驱动电流的波形,在平滑的曲线边缘能看到细密的锯齿状抖动。
年轻的技术员小王脸一红,立刻拿起电烙铁,小心翼翼地开始调整电路板上的元件。
叶潇男自己则坐到了一台正在调试的关键设备,一台由他指导改装的简易晶体管示波器前。
屏幕上,绿色的光迹如同不安的精灵般跳跃扭动,显示着从光电编码器输出的原始位置脉冲信号,夹杂着大量的背景噪音。
他眉头紧锁,手指精准地旋转着示波器面板上的旋钮,调整着垂直灵敏度和触发电平。
另一只手则拿起电烙铁,小心翼翼地在一个焊接着几个小型陶瓷电容和电阻的子电路板上进行修改。
“干扰源太多了……电机火花、继电器动作、甚至车间大功率设备启动的浪涌……”叶潇男喃喃自语。
他拿起一支笔,快速在旁边的草稿纸上画出几个滤波电路的拓扑结构,进行着快速的心算和推演。
“试试这个!两级π型滤波,再加一个简单的屏蔽接地方案。”他迅速将想法付诸实践,在电路板上增补元件,飞线连接。
时间在紧张的调试中一点点过去。
当最后一级滤波电路修改完成,示波器屏幕上的绿色光迹猛地一颤,如同被驯服的野马,瞬间变得清晰、锐利、稳定!
那些恼人的毛刺和背景噪音被神奇地滤除了大半,代表位置信息的脉冲信号边缘陡峭如刀锋。
“成了!”旁边一直紧张围观的杨建功忍不住低吼一声,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实验室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和掌声。
核心电路板的攻关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这是数控机床升级的关键,它只要成了,数控机床的升级,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半个月后,红星研发中心,贺志远带着几位工业部的领导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小叶!怎么样了?听说……”贺志远的话被实验室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打断,他愣住了。
叶潇男没有理会贺志远,他径直拿起那枚刚刚加工完毕的零件,走到旁边一台高精度进口游标卡尺旁。
他用戴着细纱手套的手指,极其稳定地操作着卡尺。
锋利的卡爪在零件一个标注着极高公差要求(±0.002mm)的精密轴径上轻轻合拢。
卡尺刻度盘上的读数被顶部的放大镜清晰地投射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圆形放大镜里。
粗大的指针微微颤抖着,最终,无比清晰地、稳稳地停在了标定值的正中央,没有丝毫偏移!
贺志远屏住了呼吸,凑近去看那放大镜里的刻度线。
当看清那指针精准无误地指在零位时,贺志远脸上的震惊迅速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他猛地一拳捶在旁边的控制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上面的指示灯都晃了晃。
“好!好!好!”他一连吼了三声,声音洪亮得盖过了车间的噪音,脸上因激动涨得通红。
“小叶!干得漂亮!这是放了一颗大卫星啊!给国家争了大光!给咱们工业部...长了天大的脸!”
他冲过来,用力拍打着叶潇男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叶潇男微微踉跄了一下。
“我说贺部长,你要是再使劲点,我的骨头都得被你锤散架。”叶潇男没好气道。
“哈哈哈,我这不是激动嘛。”贺志远干笑道。
叶潇男摆摆手,“这只是初步性的成功,还算不上什么,勉勉强强赶超了现在苏毛水平,跟老美的差不多罢了。”
听着叶潇男“谦虚”的话,贺志远脸上笑的更开心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实现数控机床升级,完成了他两年多没有完成的事情。
就这一点上,他贺志远再开瓶香槟都不为过。
不过叶潇男却是没开玩笑,他看向贺志远认真道:“这一步只是开始,接下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的确。
他刚刚获得的知识,只能让他做到现在这种程度,最多再小范围升级一次。
如果想要真正的赶超其他国家,还需要所有人继续加把劲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