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镇的拥挤程度甚至超过了雷蒙城。一身盔甲的骑士从庄园中骑马而出,踩过泥泞的道路,溅起点点泥浆;商队的马车在雇佣骑士的环伺下缓慢行进;苦修士们或是拄着树枝,背着铺盖蹒跚而行,或是躺在旅馆的马厩边休憩;镇中心广场上镇民们正围在一起听一位修士宣讲圣人圣迹;只有妓女们趴在二层楼屋的窗边,不停地欢笑,不停地朝着来往的旅人叫喊招揽。
“他们都是去圣城参加苦路游行的吗?”梅迪奇好奇地问坎波斯道。
“谁?”雇佣兵朝四周环视了一圈。
“这里的人。”
“不。”雇佣兵回道,“十字路口镇从来都是络绎不绝。它向南可往学城与圣城亚恩,向西可去山地领,向北可到三船镇,向东可直达雷蒙城,可以说它是王国的要道。”
梅迪奇又观察了一下十字路口镇的景况,这里不但有雷蒙城中出现过的那些旅馆、酒肆、铁匠铺、面包铺等等,还有雷蒙城中少见的农舍与庄园,这些建筑全部集中在了一个市镇之中。“只要在外面围上一圈城墙,它就是一座真正的城市。”他天真地说道。
“我想不会。”坎波斯否定道,“国王不会让这发生,教会也不会。”
他们找到一家三层楼高的客栈,由木石砌筑,一楼以白垩岩的墙体为基,二三楼则用木材建造。它的构造中还包括一座钟楼,而那里就是梅迪奇他们晚上睡觉的地方。
当马僮将两匹马牵入马厩时,他对他们说:“抱歉,大人,马厩已经满了。”眼之所见,马厩中的确躺满了神情漠然的苦修士。“但是,钟楼上还有空。”马僮继续说道。
“那就让梅迪奇住钟楼。”塔塔尔说道。
“抱歉,大人。”马僮接过话,“所有客房都已经有客人了,只有钟楼暂时空着。”他顿了顿续道,“而且镇上所有的旅馆客栈都是相同情况。”
“见鬼。”塔塔尔脱口而出咒骂道,紧接着眉头紧蹙陷入思索。倒是坎波斯浑不在意,他吹着口哨,用左手不停去触碰匕首尖,然后又立马弹开,双眼则在街道上来往的旅人间逡巡。
片刻之后,塔塔尔再次开口。“就这样吧,反正只是在这里过个夜。”他捏了捏鼻子说道,“时间可比房费贵多了。”
无论是塔塔尔还是梅迪奇,都对钟楼顶抱着某种脱离现实的想法,真当睡下,那洪亮的钟声却扰得他们无法安歇。至于坎波斯,他从躺下开始便呼呼大睡,不受外界的任何响动烦扰。
“该死的,我倒不如在野外睡觉。”塔塔尔在搁板床上辗转反侧,随即倏地坐起,“梅迪奇,梅迪奇。”他喊道,“快拿些酒来,快去。”
梅迪奇立马穿上外套,站起应道:“是,大人。”
一路以来塔塔尔都远离饮酒。“酒会让我的脑子迟钝。”有一次他解释说,“我可不希望被那群杂碎就凭一张嘴就耍得团团转。”梅迪奇不清楚他口中的“杂碎”究竟是谁,但知道他是想让自己保持清醒,而今天喝酒则是想要借着醉意昏睡过去。
然而一旦碰上酒,塔塔尔便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他一直喝到深夜,喝到吐得整个钟楼顶都弥漫着一股酸臭。
第二天,当坎波斯起来后看到塔塔尔的状况,伸了个懒腰和梅迪奇开起了玩笑。“啊,看来时间并不比酒珍贵。”他问梅迪奇,“你一夜没睡吗,小子?”
“是,是的。”倦意不停地侵扰着梅迪奇,但他还是坐在床边伺候着塔塔尔。期间好几次他曾阖上眼小憩,但没过多久便听到塔塔尔喊“口渴,要水喝”,于是他立马惊醒,端水擦汗。
雇佣兵嘴角微微上扬,说道:“看来,之前是我小瞧你了,小子。”
直到他们离开十字路口镇,梅迪奇仍未想明白坎波斯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尽自己的职责照顾塔塔尔,他想,为何会让坎波斯对我高看?
十字路口镇西行,大片荒废的农田向后退去,大道向着昏暗的橡树林延伸,原本熙熙攘攘的旅人,早已在市镇与他们分道扬镳,此时相伴的是环绕在头顶的恐怖嗥叫。
“附近有狼群。”坎波斯勒马谛听,“但目标不是我们。”
“你怎么知道的?”梅迪奇对雇佣兵的敬佩大于好奇。
“别管那些畜生。”塔塔尔接过话道,“我们得赶紧抵达泻流岗哨,时间可比狼皮贵。”说罢,他又用手指按揉起额角。从离开十字路口镇开始,塔塔尔的状态一直都不太好,兴许是还未从醉酒中彻底恢复。
然而时间仍不比美酒,梅迪奇腹诽道,是因为你醉酒的原因耽搁了行程。当然他不会将这些说出口,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话又该什么时候说。
穿越橡树林比梅迪奇想象中的顺利,正如坎波斯所说,狼群的目标并非他们,当他们深入橡树林后,那些嗥叫声便与他们渐行渐远。茂密的橡树在前方戛然而止,光秃秃的山麓陡然升高,延伸向西方,形成层峦叠嶂的山峰。
“那里。”塔塔尔用手指向一条绕开山麓的道路,有些萎靡地说道,“从那里走,前面就是,就是……”出人意料地,他忽然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然后跪在地上开始不住地呕吐。“梅,梅迪奇……”他用含混的声音喊,却被呕吐物堵住了喉咙。
梅迪奇立时从雇佣兵的驯马上跳下,然后从鞍囊中取出水袋,递给塔塔尔。“大人,”他说,“您要的水。”
塔塔尔满脸涨红,汗珠混合着泪水不断落下,他缓缓抬起头,无助地看了一眼梅迪奇,然后一把将水袋夺了过去。“去他妈的客栈。”片刻后,得到稍许缓解的塔塔尔开始骂道,“他们卖的是劣质的酒……”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双眼直勾勾地盯住梅迪奇,“还是说,你在酒里放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