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做了那个梦。”梅迪奇在岸边的礁石上找到老妪时,她正眺望东方的天空。
“梦是另一个世界。”老妪看了他一眼后,继续望向那微微泛出鱼肚白的天际,“你可以在那个世界经历不同于现实中的事。”
“可是……”他仍未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于是从脚边掬起一捧沁凉的海水从头上浇下,然后爬上礁石坐在老妪身旁,“可是我觉得那个梦是我的回忆,因为我依稀记得自己已经经历过一次。”
“那么那就是你的现实,”老妪始终都保持着不紧不慢地语气道,“而现在则是你的梦境。”
梅迪奇从未以这种角度想过,经老妪这么一说,他内心中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可同时又觉得这个说法存在某些荒谬。因为眼下的世界中,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周围海风吹过脸庞时微妙的触感,可以感知到时间真实的流逝,而那个梦中的经历却不然。
“不。”片刻的思索后,他便否定了老妪的说法,“现在才是现实,而那才是梦。”
“那么就是这样,孩子。”粉红的淡光在东方的天空中渐渐露出,映在老妪蒙着白翳的眼眸之上。
“可是……”那个梦让梅迪奇十分在意,就像是他从“黑花号”沉入海中后所经历的回忆。
老妪没有听梅迪奇说完,已经拎着一个柳条编织的篮子走下礁石,离开了海边。这位老妪是将梅迪奇从海中救起的恩人,同时也是一位采珠人。据老妪所说,当时她正在海下采集珍珠,忽然看到一个弓着背的人影在珊瑚礁的上方悬浮着,于是便将他救起。
当梅迪奇从昏迷中醒来,以为自己被潮水冲上了某座荒岛,身边正蹲坐着一只海豹,结果等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只海豹是一个穿着海豹皮缝制的外衣的老妪,而“荒岛”则是着名的啜泣群岛。
“很少有人像你这样在海中悬浮着,”老妪为他递上一碗充满了鱼腥味的汤,“他们要么沉入海底,要么在海面上漂浮。”老妪的脸上满是褶皱,她的眼睛从褶皱的缝隙间打量梅迪奇,“告诉我,孩子,发生了什么事?”
“我……”回想起在“黑花号”上所发生的,仍令他心有余悸,那把弯刀,那双眼睛,那抹诡异的笑无不让他再次浑身颤抖,“我们被海盗攻击了。我们的水手被海盗杀死,我们的船沉入海底。我,我……”对于从茫茫大海中存活下来,他感到不可思议。
“而你却活了下来。”老妪替他说完,“你很幸运,孩子,海父庇佑着你。”
当老妪说到“海父”时,梅迪奇不由地身体一颤。“海父……”他嗫嚅道,脑海中闪过一些莫名的画面,混乱且模糊,就好像迷失在了弥漫着浓雾的海上,又好像是在某个远离地面的地底洞穴。往后的几日,他开始做同一个梦,而这个梦正是闪过的那些画面的串联。
梦的伊始是梅迪奇从“黑花号”上沉入海中,并且一点一点被漆黑淹没。他在黑暗中迷失彷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一扇粗糙的石门霍地出现在了前方不远处,并且从门缝中迸射出一道刺眼的白光。于是他手脚并用使劲划拉,向着石门游去,当他轻轻地触碰石门的门扉时,它立马自动敞开。强光短暂夺去了他的视觉,等他恢复过来后,发现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而围绕在他身边的失重感却霍然消失。
周围除了浓密的暗影什么都没有,可梅迪奇却分明能感觉到脚下有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通向某个地方。他行走着,沿着这条想象出来的道路不急不慢地向前走。经过漫长的旅途,终于抵达了某个“终点”。他停下脚步,缓缓地跪下,然后垂头凝视下方的黑暗。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象出一条看不到的路,为什么又突然停下,接着跪在“地”上,垂头凝视。然而神奇的事就这么发生了,他身下的黑暗突然像冰面般裂开一条巨大的裂隙,随后如稠液般的光亮物质不断地溢涌而出。
呜呜呜——
黑暗之中突然爆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音,宛若呼啸的风声,又好像孀妇凄惨的哭泣,教梅迪奇不由地想要逃走。“触碰我。”过了好一阵,声音渐息,紧接着一个低沉的人声响起,“触碰我,人类。”
梅迪奇被吓得不敢动弹,死死地盯着仿佛蠕虫般涌动的光亮物质。是什么在说话,他战战兢兢地想,有人藏在黑暗深处?
“我已经被抑制太久……纪元……光明让我……”那个人声变得断断续续,与此同时,那道裂隙却越来越宽,所辐射出的罅隙也越来密集,如焦阳下土地的皲裂布满整个黑暗空间,而闪着光亮的流体则不断从这些罅隙中涌出。
梅迪奇猛然意识到来到这里之前,他刚遭遇了海盗们的攻击,这是否意味着自己现在已经死了,而这里便是海父的宫殿?可这与他曾经想象过的完全不同,这里不像是一座海下的宫殿,更像是某个幽谷深渊。
“你是谁?”经过一番思索,梅迪奇鼓起勇气尝试与那个人声对话。
“软弱的人类,如同尘埃般飘浮于世界之中,”那个人声没有回答梅迪奇的问话,似在自言自语地说道,“但正是因为如同尘埃,却让你们能够在光明与黑暗的世界中苟活下来。”人声短暂的沉默后,突然爆发出不知是笑还是哭的声音,令闻者头痛欲裂。
“人类。”人声继续说道,“你是否渴望力量?”
经过刚才的尖锐刺耳的声音攻击,梅迪奇已是精疲力尽。他缓缓地抬起头,那些不断溢出光亮流体的裂隙编织出了一个如同牢笼的空间,正好将他包围。“力量?”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我想拥有力量,让我成为一名真正的水手,一名真正的船长,我希望驶着我自己的桨帆船在远洋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