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黑花号。”海盗的脸上始终挂着诡异的笑容,“这船名可不够好,这世上哪有黑色的花?只有黑色的旗帜。”
“是,是……”船长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你知道我是谁吗?”海盗在卡拉乔面前半蹲了下来,与他四目相对。
“知道——不,我……”卡拉乔船长显然已经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我,我知道你是——”
“呵,真有趣。”海盗站了起来,背过身去,然后右手自然地向后挥刀,“不过知道与否,你对我来说,都没有价值。”
那一瞬间,甲板上的空气都凝滞了,所有水手的呼吸都不约而同地暂停,只有竖辫海盗发出的细微又均匀的呼吸声。
那个维持着骇然表情的头颅在甲板上滚出十数码的距离,留下一道长长的猩红血迹。但这还没完,海盗加快步伐追逐卡拉乔船长的头颅,等来到旁边时,抬起一脚将头颅踢入了海中。
伴随的噗通声响,梅迪奇的心也沉了下去,因为他知道下一个,或者是下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只是时间早晚的差别。水手中自然有与他相同直觉的人,但不同的是,那位水手做出了反抗。
一个身影从聚集在甲板上的水手中飞速蹿出,怒吼着冲向海盗。只见他手中的匕首在弦月的淡光之下散发着朦胧之光,随着光线瞬息明灭,匕首划出了一道优美弧线。可海盗身经百战,在那位水手刺出的刹那间,脚下一个后撤,接着旋身闪躲,完美地避开了攻击,并且还留出了与水手之间的一点距离,做出迅捷的反击。
水手轰地一声僵硬地摔倒在甲板上,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的两条腿与身体已分离两处时,顿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凄厉哀嚎。
“他很聪明,意识到了危险即将降临在自己的头上。”海盗向着嚎啕不休的水手走去,“也很勇敢,竟然敢一个人发起进攻。”他伸出弯刀,将刃面的丁点血渍在水手的外套上擦拭干净,“但是,他很弱小,正是原罪所在,而这盖过了他所有的优点。”
海盗转向一众惊魂未定的船员们,咧开嘴露出教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还有没有人想要挑战我的?”他愉悦地问道,“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是时候去见海怪咯。”
有水手赤手空拳怒吼着向海盗奔去,接着又是一个,三个,四个……正当梅迪奇为水手们的奋起反抗而鼓舞时,一道橙色的光束划过昏暗的夜空,直插入奔在最前头的水手。那个水手霎时间变成了一个火人,怒号化为歇斯底里的哭喊。
是啊,偌大一艘战船,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海盗,梅迪奇站在原处绝望地想,我竟然天真地以为打败了那个海盗就可以逃过被杀的命运。
就在梅迪奇思索之际,水手们接二连三地被燃烧的箭支射中,聚集起来的人群瞬间被冲散。着了火的水手们,有的绝望无助地在甲板上到处狂奔,有的索性跳入海中,然后彻底没了动静。越来越多的海盗踏过跳板来到“黑花号”的甲板上,他们正为一场屠戮盛宴而狂欢,为一场掠夺戏码而雀跃。他看到“六指”被砍断了双手,跪在甲板上求饶,却依旧无法阻止亢奋的海盗将他的肚腹割开,使得肠子肆意横流;他看到“靴子脸”慌乱地爬上桅杆,结果被一支箭精准地射中后脑勺,接着坠下甲板摔断了脖子;他看到卡拉乔的身躯被无数人踩过,已然支离破碎;他看到一双渴望杀戮的眼睛,蓦地发现自己,然后舔了舔嘴唇微笑着向他走来……
不,不要杀我,不要,梅迪奇连喊叫的声音都无法发出,他只觉双腿酸软无力,他的双手颤抖不休,但他还是向着远离那双眼睛的方向跑去。一个活人从前方向他奔来,他想侧身闪躲,却不由地身子一沉跌倒在了甲板上。快,快站起来,他流着泪哀求自己,可两只腿开始不争气地打颤。
船突然向下一沉,然后开始向着一边剧烈倾斜。原来,“黑花号”的船壳被战舰的撞角撞裂以后,海水不断地灌入船舱,使得船体却从中断折,继而船首与船尾同时向海中沉没。
在凄惨的哭嚎喊叫声中他听到海盗们用奥拉基语咒骂着什么,但这已经无关紧要,因为这些声音正在离他远去。海盗们纷纷从跳板返回战舰,他们的脸上没有杀戮的喜悦,因为失去了即将到手的战利品。那些或是燃烧着,或是已经焦黑的尸体顺着倾斜的甲板翻滚着坠入海中。只有梅迪奇依旧在苦苦地支撑。他双手攀着桅杆的绳缆看着“黑花号”慢慢变陡,慢慢向海中沉入。
来吧,孩子,他仿佛听到了海父的呼唤,来吧,放开你的手,投入大海的怀抱,成为大海之子,来吧。我还想去统一王国,他暗想到,认识优雅的少女,见识智慧的学士,观仰伟大的骑士。然而即便他再怎么抗争,沉入海中已经是个不可逆的结果。脸上的泪与汗模糊了他的视线,薄雾氤氲中,群星黯然失色。他感受到了温热的海水没过了他的膝盖,接着是他的腰部,他感受到了一股力量压在了他胸口,接着视线被黑暗遮蔽。
他在不断地向海底沉去,周围的海水愈来愈冷,压力也愈来愈强。他平日里掌握的游泳技巧在此刻仿佛变为乌有,他任凭暗黑的触手将自己不断地向下拖拽、拖拽。海中的鱼会吃了我吗?他木然地想,还是说我会变成鬼火,可我该去仇恨谁呢?那些直接导致沉船的海盗?还是决定让我留在船上的卡拉乔船长?或者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的“鱼鳔”?又或许那个罪魁祸首就是我自己?
挑夫们曾告诉梅迪奇,人在临死前会想起那些被自己遗忘的过往经历,或是对那些自己仍未完成的目标的幻想,然后产生或是骄傲,或是懊悔,或是伤心的感情。然而梅迪奇却不然,他此刻脑中一片空白,没有对彼方的想象,没有对悲惨过去的回忆,似乎死仍然离他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