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羡盯着跃动的火光一点点化为灰烬,火光之后倚着树干的江涣眼皮又在沉沉地往下坠,好像此刻再亮的阳光再暖的火焰都照不透他颊上透出的冷青色。
火舌啃咬手指,苏羡被烫得缩回手,重重地将落在地上的余火与灰烬尽数碾进了泥土里。
暗镖没入正试图逃离现场的鸟身中,跟随他们半路的鸟最终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以头先落地的姿势消失在了视线里。
苏羡把自己和江涣身上可疑的东西扔了个七七八八,重新扎紧江涣胳膊上的系带,将他搀起。
她带着他向东几步,时而又向西行,在不同方向上留下一些或真或假的标记——
同行的几人自然可以根据昨晚约定好的记号寻找到他们,又不至于让人根据留下标记的方向暴露行踪。
东拐西绕究竟能否干扰敌人的追踪,苏羡说不清楚,但她颇为担心再这样绕下去,江涣会撑不住。
出于血液长时间不流通会导致肢体坏死的考量,每走一段路苏羡便将扎带松开十息。而每一次松开扎带,她便发现江涣自伤口处因中毒蔓延的肿胀一直在缓慢地增长,她不得不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将整条布带的位置上移些许。
“夫君,你好重。”
苏羡又一次将江涣的手绕过脖颈,在江涣耳边小声抱怨。
江涣轻笑,微弱的鼻息因这个笑容有一瞬加重,柔柔地拂过苏羡的颈侧,给她带来片刻的安心。
在赶路的这段时间里,苏羡会时不时找些无聊的话题逼迫江涣参与。
她不知让他保持清醒是否有用,只是发现若他太过安静,恐慌会从她的心底迅速蔓延,透过四肢百骸的每一个毛孔发出不怀好意的笑。
苏羡偏头去看江涣此时不甚清明的眼睛——她突然发现,原来仅仅想象它再也不会睁开的模样,就会让她害怕得只想逃避。
洛津的那个满天星光的夜晚,在这段时间总是很不识相地往她脑子里闯。
她有些后悔那晚不以为意的拒绝探听他的过往,这样她就不会一直想些什么“如果他这样死去,她都不知在墓碑上该给他刻什么名字”的讨厌的话题。
“随便说些什么吧,夫君。”
江涣的脸色愈发苍白,苏羡抽出一只手来替他拭去额上冒出的冷汗,在这个晒得人心头烦躁的天气里,指尖落在他的皮肤上只感受到凉意。
“说点什么都行,比如你告诉我这群人的身份,看我不杀回去把他们都收拾干净。”
“或者,你有没有在队里藏一个能解百毒的神医?当然,要是你恰巧知道这毒怎么解,我去给你找解药也行。”
苏羡嘴巴和耳朵互不干扰,一边低声在江涣耳边絮絮叨叨,一边又细心分辨着听到的每一丝声音。
当她终于听到细微的属于流水的奔腾声,一颗悬在丝线上乱晃的心终于找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定——
沿着河流就能确定宣阳的方向,也意味着她能尽快与其他人在约定好的位置集合。不论是找帮手,还是找大夫,宣阳都是距离他们最近的选择。
大概是否极泰来,她听到思考和回答都慢了几拍的江涣轻声回答:“我知道这是什么毒……也知道解药在哪儿。”
这句有些长的话似乎耗尽了江涣为数不多的力气,苏羡想要追问答案,始终没能得到回应。
她辨认着水声的方向,准备还是按计划先把江涣带到宣阳。
江涣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无疑成为了一剂强心针,让她不再觉得自己是只没头苍蝇。他知道解药何在,苏羡便有信心拿到——最重要的是真的有解药!
天知道从得知他中毒再到他情况迅速恶化的这一路,她脑子里排演了多少出各方人马遗憾宣布“没救了”的苦情大戏。
这喜出望外的结果甚至让她嘲笑起来方才病急乱投医的自己:居然会想去那些刺客身上抢解药,若是被那些算得上半个同行的刺客们知道都得嘲笑她的天真——
目的是杀人的他们,恨不得在武器上淬无药可解一击致命的毒,又怎么会随身携带解药这种东西?
流水的声音逐渐从山林间的窃窃私语变为激昂的高鸣,苏羡加快脚下的速度,半秒都不想多耽误。
那条河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水声撞击着耳膜,阳光照在河面上,有如碎金。
这实在该是一副美好的画面,苏羡望着粼粼的波光想。如果不是在她正站在崖上,而河流在十几米之下的谷底的情况下。
苏羡强做了几个深呼吸,确认四周还算安全后,扶着江涣靠坐在一块巨石旁。
“夫君。”
她捧起他的脸,按着他常做的那样,手指抚上他因痛苦皱紧的眉心。
江涣有所察觉,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滚动几次,堪堪睁开一半,失去血色的唇瓣扯出了一道细弱的笑。
苏羡看到了他眸子里流出的歉疚与眷恋,轻轻摇了摇头。
“你先不要说话,保存力气,在这里等我。”
她起身向着崖边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半蹲下平视着江涣的眼睛盯着他。直到江涣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解,苏羡倾身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她满意地看着他因出乎意料而微微张大的眼睛。
“就保持这样,”苏羡正色道,“好好休息,最好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要比现在更精神一点,不然我真的很难把你带到河边去。”
苏羡绕着崖边走了两圈,大致在脑海里标出了一条攀下去的路线——岩缝中有一条手腕粗细的野藤,看上去能够支撑一阵,其下还有三两处凸起的石头,勉强可以作为落脚处。她抽出袖中的短刀,加上用刀借力缓冲,大概可以保证两个人安全到达地面。
她回到巨石前,蹲下身看了看江涣伤口的情况,重新调整了扎带的位置,把江涣伤口肿胀处的衣料撕开了些。
“夫人。”
江涣缓缓睁开眼,声音听起来稍微多了点力气。
苏羡正忙着拆他的腰带,低着头随口解释:“等会儿我用腰带把你缠在背上爬下去,沿着河走,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宣阳。”
江涣的手落在她的手上,冷得发冰。
“夫人,你去宁昌吧。”
“我们现在应该离宣阳更近,而且你现在进宁昌可能不安全……”
苏羡终于将江涣的腰带抽了出来,抬头撞进了他低垂的眼神里——带着些许不舍的沉静。
“此毒为三日瘴,”江涣缓而轻地说,“第一日身体会从伤口处开始肿胀,第二日肿胀处会逐渐溃烂,第三日毒发身亡。”
他停顿许久,似乎是在积攒继续说话的力气。
“来不及找解药的。”
“我希望夫人先行离开。”他弯了弯唇角,“不要看见我那般丑陋吓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