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月光皎洁如练,秦羽踏着青砖铺就的小径,敲响了厢房的门。
赵风打开门时,书案上的烛火正映照出摊开的《六韬》,书页的边缘已经有些毛边了。
“常听人说,赵子龙的枪法是得自蓬莱仙人的传授。”秦羽撩起衣服坐下,袖子里滑出一卷帛书,“前几天得到这卷《尉缭子》的残卷,想着或许对贤兄妹有用。”
赵风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帛书上的朱砂批注,突然问道:“将军可知道我弟弟现在在哪里?”
“常山真定。”秦羽倒茶的手稳得如同磐石一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刻他应该在公孙瓒的帐下担任白马义从。”
赵雨端着漆盘的手晃了一下,蜜饯在瓷碟里发出叮咚的响声。
她看见兄长慢慢地把帛书推了回去,同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一般剧烈。
“七天后有商队往北走。”秦羽起身的时候,玉佩发出轻轻的响声,“如果贤兄妹要捎家书,可以找许褚安排。”
门开合之间带起的夜风,吹动了书页,赵风盯着书上那句“民非乐死而恶生也”,一直看到墨字在烛光里模糊成一团黑影。
院子里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甲叶相互碰撞的节奏,让他想起那天典韦双戟划破空气的风声。
商队出发的那天,赵雨躲在垂花门后面,看见兄长把封好漆的信筒交给了镖头。
牛皮封套上“子龙亲启”四个字,墨迹还没有干,在晨光中泛着微微的光芒。
商队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赵雨手里紧紧攥着帕子,站在角楼上。
她还记得那天典韦擦拭双戟时说的话:“好兵器要经常沾染鲜血,不然就会生锈。”
此刻,她望着北方层层叠叠的云朵,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秦羽的府中总是飘散着淡淡的桐油味——原来那些铠甲每天都需要精心养护。
在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大营里,赵云刚刚脱下银色的铠甲。
铠甲的内衬被鲜血浸透,在火盆的烘烤下,散发出一股铁锈的味道。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亲兵捧着一个沾满尘土的牛皮信筒走进来,而赵云正在用麂皮擦拭亮银枪上的云纹。
“这是从常山送来的家书。”亲兵的话音刚落,赵云握着枪的手腕微微颤抖了一下。
展开信笺的那一刻,兄长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涿县秦公,救命大恩”这八个字力透纸背,让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赵风发现,这几天送来的《吴子兵法》多了红色的批注,书页边缘还夹着用绢布绘制的阵图。
他正蘸着墨临摹雁行阵的时候,听到廊下许褚正和典韦争执:“上次围捕那只斑斓大虫,我用斩马刀砍过去,明明该用七分力收三分势,才能既制住它又不伤其性命,你偏说用力过猛!”
“哼!”典韦把戟柄一顿,“若不是某家眼疾手快,用戟架住虎头,你那一刀下去,大虫早没命了,还怎么活捉?”
“二位将军。”赵风推开窗户,“能否请教一下,若以锥形阵变方圆阵,应对猛兽突袭,有何要诀?”
许褚那如蒲扇般的大手直接从窗户伸进来,沾着茶水就在书案上画起圈来:“若遇猛兽突袭,锥形阵在前冲时,需迅速散开成方圆阵,将猛兽困在中央,相互配合,逐步收紧包围圈,不可慌乱。就像那次围捕大虫,我们就是这般……”
赵雨蹲在廊柱后面偷听,裙子的下摆沾上了青苔也浑然不觉。
她看到兄长眼底渐渐燃起明亮的火光,就像那天在晒谷场上,典韦双戟擦出的火星一样。
在公孙瓒的军营里,赵云把密信凑近烛火,第三次仔细阅读兄长描述的赵家村之战。
当看到“龙骧铁骑围三阙一”的时候,他的指尖下意识地在书案上勾画着阵型。
帐外传来巡夜敲梆子的声音,他忽然起身,取下挂在房梁上的马鞍——这是当年离家时,兄长亲手鞣制的。
在涿县的校场上,秦羽挽弓的手稳如磐石,三支羽箭如连珠一般,钉在了百步之外箭垛的红心处。
许褚正要大声喝彩,却看见主公突然调转弓梢,指向东南方向,问道:“要是子龙在这里,这招‘三星逐月’该用几分力道呢?”
赵风正在一旁观摩骑兵演练,听到这话,心头猛地一震。
这些日子他在这里的所见所闻,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龙骧军每天卯时雷打不动的操练、伤兵营里永远储备充足的药材、粮仓外百姓自发运送粮食留下的车辙……
赵云单人单骑冲出辕门时,守将高喊的“擅离军营者斩”,被呼啸的北风瞬间撕碎。
他怀里揣着盖有涿县官印的通行符节——这是今天早晨从阵亡的黄巾将领身上搜出来的,染血的帛布上清楚地写着“常山赵家村”。
寅时的梆子刚刚敲过,典韦突然撞开秦羽寝殿的门,大声说道:“主公!探马来报,东南方向三十里处发现一名单骑!”
秦羽披上衣服起身,这个动作不小心带翻了铜匜,清水泼洒在青砖上,映出他骤然明亮的眼睛,说道:“打开中门,准备酒水。”
赵云勒住马时,城门甬道两侧的火把依次亮起。
他看到兄长从城楼上快步走下来,身后跟着一个梳着双鬟的少女。
看到黑压压的龙骧军静静地站立着,如同树林一般整齐,却没有一个人握住剑柄。
最后,他看到城门正中央那个负手而立的身影,玄色的大氅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常山赵子龙,特来拜谢秦公拯救我宗族的大恩。”他翻身下马,身上的银甲发出铿锵的声响。
秦羽向前走了三步,恰好停在一丈之外,说道:“子龙将军星夜疾驰八百里,可愿意先饮一碗接风酒?”
许褚捧着酒坛,手背上青筋暴起,典韦的双戟倒插在青石缝里。
赵云的目光扫过微微点头的兄长,忽然单膝跪地,说道:“云飘零数载,今日方知明主何在。”
赵雨躲在屏风后面,看到自己哥哥把佩剑横着呈给秦羽。
她注意到兄长书案前的《尉缭子》摊开在“兵者,凶器也”那一页,而秦羽接过剑的时候,特意用袖口擦去了剑格上的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