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太子府的宫灯次第亮起,将朱红廊柱映得暖意融融,却驱不散正厅里陡然凝结的寒气。顾云夕拢了拢素色披风,鬓边银钗随着俯身行礼的动作轻颤,细碎的响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臣妾顾云夕,叩谢殿下与曾妃娘娘恩典。” 她抬眸时,眼底还带着未褪的惊悸,“若非曾妃娘娘连夜遣李太医驰援,二妹云芷怕是已撑不过今晨那阵急喘。”
太子赵珩端坐于紫檀木榻上,玄色常服的袖口绣着暗金云纹,闻言只是淡淡颔首。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青玉镇纸,目光落在顾云夕身后 —— 两名顾家护卫正钳着个面如土色的小厮,那小厮的粗布衣衫上还沾着草屑,显然是被强行带来的。
“顾大姑娘深夜携人闯入东宫,想必不只是为了谢恩。” 太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顾云夕侧身让开半步,露出被钳制的小厮:“臣妾此来,实为二妹所托。这小厮是肖府之人,今晨卯时擅闯顾府,口出逆言,二妹自觉事关重大,特命臣妾将人押送东宫,请殿下彻查。”
她话音刚落,那小厮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辩解声。顾云夕眸光微沉,缓缓道出前情:“昨夜三更,臣妾奉旨到偏殿侍疾,临行前特意嘱咐管家好生照看二妹。谁料寅时刚过,府中老仆便跌跌撞撞来报,说有肖府小厮在角门哭喊,非要面见二妹,声称有性命攸关的要事。”
“二妹自上月风寒后便一直气短,李太医再三叮嘱需静养。” 顾云夕抬手按了按眉心,似是想起当时的惊险,“可那小厮在门外喊得愈发凄厉,说耽误片刻便是灭顶之灾。二妹强撑着起身,命人将他带到后院暖阁。臣妾陪着李太医与曾妃娘娘身边的刘公公赶回时,刚到暖阁月亮门边,就听见这小厮正对着二妹说 —— 郑文斌与辰王府往来甚密。”
“郑文斌?” 太子按在榻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瞬间泛白。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猝然刺破了朝堂表面的平静 —— 三个月前辰王谋逆案中,钦犯郑文斌明明已在狱中自缢,卷宗都已封存归档。
顾云夕垂眸看着地面青砖的纹路:“二妹一听这话,当时便剧烈咳嗽起来。她攥着锦被追问,郑文斌不是已畏罪自缢?是谁救了他?为何与辰王府勾连?可这小厮支支吾吾,只说自己是奉命传信,其余一概不知。”
她抬眼望向太子,目光恳切:“二妹说,郑文斌乃朝廷钦定的谋逆要犯,此事若有半分属实,便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她强撑着写下手书,命臣妾即刻将人押送东宫,绝不敢因顾家私谊耽误朝廷正事。”
太子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那小厮,后者被这威压震慑得腿一软,若不是被护卫钳着,早已瘫倒在地。“放开他。” 太子冷冷吩咐。
顾家护卫刚一松手,小厮便 “噗通” 跪倒,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他连连磕头,额前很快渗出血迹:“太子殿下饶命!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是我家公子肖睿渝让小人去顾府的!”
“肖睿渝?” 太子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小人只是肖府外院的杂役,今早被大公子叫到跟前,说有要紧事需面禀顾大人。” 小厮涕泪横流,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公子只让小人传话 ——‘郑文斌与辰王府来往密切,请顾大人小心防备’。除此之外,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求殿下明鉴!”
太子指尖在镇纸上重重一叩,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看向侍立一旁的周先生,见对方捋着胡须的手微微一顿,眸色愈发深沉。这肖睿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三个月前辰王倒台时,他可是第一个跳出来揭发辰王党羽的,如今却派人散播这种流言。
周先生垂眸敛目,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他今早刚收到肖睿渝密信,说已擒获郑文斌,正待押解至京交由自己处置。此刻听这小厮所言,分明是肖睿渝故意搅局 —— 先把郑文斌交给他邀功,再派人去顾家散布消息,这是要把太子与顾家都拖下水?只是不知,那郑文斌究竟对太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传肖睿渝。” 太子的声音冷得像冰,“另外,让禁卫去大理寺狱,提郑文斌与看守的侍卫。”
内侍刚领命退下,厅外便传来靴声橐橐。肖睿渝身着宝蓝色锦袍,腰间玉带系得一丝不苟,步态从容地走进正厅。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小厮,又落在顾云夕身上时,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缩。
来传召的侍卫口风极紧,只说是太子有要事相商。肖睿渝一路都在盘算 —— 他今早刚把郑文斌交给周先生,按那老狐狸的性子,定会立刻禀报太子邀功,此刻召自己前来,该是论功行赏才对。可眼前这阵仗,分明是审案的架势。
“臣肖睿渝,叩见太子殿下。” 他规规矩矩地行叩拜礼,声音平稳无波。
太子没有叫他起身,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肖大人可知罪?”
肖睿渝缓缓抬头,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茫然:“臣愚钝,不知何处触犯天威。今晨接到殿下传召时,臣正在府中整理赈灾文书,实在想不出哪里得罪了殿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先生紧绷的侧脸,“莫非…… 是与郑文斌之事有关?”
“你还敢提郑文斌!” 太子猛地一拍案几,案上的茶盏震得作响,“孤且问你,为何派小厮去顾府散布谣言,陷害镇国公主?”
肖睿渝闻言,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脊背却依旧挺直。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殿下息怒!臣此举实属无奈!”
“哦?无奈?” 太子冷笑,“孤倒想听听,肖大人有何不得已的苦衷。”
“三月前辰王谋逆事败,被陛下圈禁于府中。” 肖睿渝的声音陡然带上哽咽,抬眼时已是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