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幽的山脚下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农田,清风吹拂,一股浓郁的稻香自田中洋溢而出,纵使离经远,亦可闻得。那香味不同于鲜花果品那般鲜甜只有一种醒脑的香醇,玩的让人安心,让人心静,让人止不住想要在禾下乘凉,想要在晚风的农田里甜美一睡。
穿过田中夹经的小路,可以看到一张又一张标示着实验填序号日期的牌子,一个又一个皮肤晒得黝黑,脸上写满认真与凝重的学生小心的在内串行着。
李简走在其中甚是格格不入,他穿着黑色的衬衫与蓝白色的牛仔裤,干净的一尘不染,整张脸更是白净的透红。
李简自顾自的走过每一块田地,时不时驻足眺望田里正在忙碌的学生,他左顾右盼,久久驻足。可是从未有人抬头去看他一眼。在这些忙碌的田地中的学生眼中,他们的世界里似乎只有眼前这一株株挂满稻穗的禾苗。
一望无际的金黄稻浪,沉甸甸的稻穗谦卑地垂着头,在阳光下闪烁着丰收的饱满光泽。田间躬身劳作的年轻身影,汗水浸透了沾满泥点的衣衫,皮肤在烈日下泛着黝黑健康的油光,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不知走了多久,李简终于在一块田地的前方停下了脚步。
田中有一个老者,身着着朴素泛黄的短衫,一条三十多块钱的黑裤子上沾满了泥水的土星点,整张脸又黑且干瘦,整个身体倍显瘦小,但每一寸肌肤都绽放着晶莹的光泽。偶尔挥动起来的手掌上面布满老茧,粗糙得如同砂纸,指尖更是挂着些许黑泥。
老人家耐心的扶起一株又一株的稻穗,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轻柔地托着沉甸甸的稻穗底部,仿佛托着初生婴儿的头颈。
粗糙的指尖小心地拨开叶片,仔细检视着穗粒的饱满度、排列和色泽,偶尔捏开一两粒,将米粒放在掌心细细端详,甚至凑近嗅闻。
围在他身边的年轻学生们屏息凝神,眼神专注地追随着他手指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竖着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你们看,这个品系,穗型紧凑,粒数多,但关键看这里…”
老人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李简耳中,那是一种混合了泥土气息的、历经风霜却依旧温厚的嗓音。
学生们立刻低头,在随身携带的、同样沾着泥点的笔记本上飞快记录。
老人家直起腰,动作略显迟缓,但腰背依然挺直。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在黝黑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泥痕。
这时,他浑浊却异常清亮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越过了躬身记录的学生们,落在了田埂上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李简的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惊讶,没有探究,只有一种阅尽千帆后的淡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仿佛李简的存在,与田边一株被风吹弯的稻秆,并无本质区别。
李简被这目光看得心头微微一跳,礼貌地向前鞠躬作为回敬。
过了不知多久,老人家终于带着身旁的这群学生走出了稻田,说了几句简单的嘱咐,便将身旁的学生悉数驱散,目光逐渐的再度落在了李简身上。
两人彼此相视没有说话,并排向前走着,整片农田广阔无垠,那条只能供给两人并排行走的小路显得又长又曲。
稻米的芬芳混杂着泥土的香气随着清风不断向远传播,传给人安宁祥和,给予世人最为初心的安定。
两人就这样无言的向前走着,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才走到一处被搭建起来的临时棚子旁边。
棚子旁边有一个高大的注水桶,老人家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盆来接了少许的水,将脸上手上的泥土洗掉,不用一点洗护用品,简单冲洗之后,并将这些泥水扬回到田地里让他们回到他们来的地方。
李简在此过程中,一言不发,始终都是恭顺地跟在老人家的身后,不敢多出一言。
老人家擦了擦脸,回头看了一眼李简不禁笑出了声。
“你这么拘谨干什么,来找地方坐?我们这些地方都是一群种地的苦学生,没有什么干净的所在,你凑合的坐坐就行!”
李简微微点头,在棚子里头也没有找个凳子,直接在一块较为凸起的石头上就坐了下来。
老人家完全也没当回事儿。自顾自的接了一瓢凉水就喝了下去也寻了块石头靠着李简坐下。
“你这小子不在代北待着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李简明显是有些拘谨,“不瞒前辈,我这次是带弟子到京城寻几个提升的机会,这方才安顿了两人想到还有些时间,便过来拜访您了。”
老人家笑了笑,毫不留情的拆穿道,“谁家拜访别人是翻墙进来的?”
李简苦笑。
这里可不是什么乡下的农田,而是京城附近的一块农业大学的实验田,里面种植的每一株作物都象征着一项国家的重要机密。
既然如此,这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进来的。隔老远便已经设了层层的卡哨,备足了安保,李简为了溜进来,可是花了不少的功夫。
“前辈,您参与的项目哪有普普通通的?我要想通过正规渠道进来谈何容易?为了见您,我可是冒着吃枪子儿的风险呢!”
老人家顿时失笑,整张脸笑起来如同一朵盛开的老菊与乡下的农夫并无二致。
“你这小子从小就是个不按规矩来的,如今都这么大岁数了,都已经是身为人父了,怎么还和个毛孩子一样毛毛躁躁的呢?”
李简挠头,“不愧是圣人啊,连我已经成为父亲的事情,您都已知晓了!不瞒您说,我那孩子我一年都见不着两三次,又因为一些特殊的关系,我们并不算亲近!不过凭我的境遇,这也不失是一种保护啊!”
“也是!”老人家点了点头,两只炯炯有神的眼中仿佛有星河在不断流转,眼中虽是望着农田,却好像是目光跨越了山海。“这次啊,你多少是有点儿自负了!利国不同于瀛国,那里更加混乱,那里的殖民者更不珍爱他们的土地。此去万里之遥,你带着那几个小家伙,如遇风险恐怕并不能全身而退呀!”
李简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惊异。
“听前辈的意思是您也知道这场峰会,而且也觉得这场峰会中有猫腻!”
老人家呵呵一笑,“有没有猫腻?我不知道,单就我这片田,时不时就有些心怀叵测之人溜进来,企图盗取这些天地间最珍贵的宝贝!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于公于私这些事我都应该有所了解才是!”
“前辈大义,景言佩服!”李简赶紧站起身来,躬身行礼,眼中满是敬畏。
“哼!不必那么多礼,我只不过是一个种地的老农罢了!”老人家和善的再度招呼李简坐下,“你师伯还好吗?”
李简苦笑的摇了摇头,“前辈您是清楚的。当今华夏仅存的九位圣人中只有您这一位是最容易寻觅到的!我那师伯云游四方,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几日前,我曾听闻他在代北出现过,可也是听说,人我可是一眼都没看到啊!”
“他是修行医术的,我是研究粮食的,他可以云游四海,可我不行,我可是离不开这土地这禾苗的!”老人家轻轻叹息一声,轻轻掸了掸头发,瞬时间便传来一阵沙沙作响,那发丝中竟然掉出了些许土渣。
传说中的圣人衣不染尘,神不外放,自由天地,运持一界,可眼前的这位农家圣人言谈举止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人,若不是根熟底细的人,恐怕都不会将其他与那些恍若神话之中的人物重合在一起。
当然,在华夏很少有人会不知道这位农家圣人的存在。
毕竟许思平的名字犹如天空中最为明亮的启明星一样,世人共知。
修行界以外的人,或许会将其称之为徐老或者是徐院士,而圈内的人更习惯将其称之为禾圣。
这位徐老不仅仅是当今华夏的九位圣人之一,更是如今农家一脉的掌门人,是天下农家学子心而往之的偶像。
“前辈还是自谦了,我等晚辈可毕生追寻的便是要成为如您一般的国之大者!可惜,我等虽是有心,但是终究无力了!”李简道。
禾圣嘴角牵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满足而疲惫的弧度,喃喃低语,那声音轻得像是风拂过稻叶的沙沙声,却又清晰地烙印在凝滞的空气里。
“莫急,莫急……只要好生养着,时候到了,自然就熟了。”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李简听,说给田间的稻穗听,还是说给这片他倾注了毕生心血如同儿女般的土地听的。
禾圣笑盈盈的沉默了一会儿,“说吧,你这次来找我是为了些什么?”
“不瞒前辈,这趟纽约之行晚辈不知能否可以妥善的将众位年轻人带回,所以想要求您赐一项恩典!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