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袁府,书房。
夜色沉沉,书房内烛火摇曳。袁隗端坐在桌案后,神情倦怠。他端起了茶杯,却并没有将之送到嘴边,只是挺了挺腰,而后把目光瞧向在下面站立着的袁绍与袁术。
“你二人此时至此何事?”袁隗自然知道他们是刚刚在何进那边议完事后过来的,但目前的朝政局势,应该没有什么事重要到需要这二人此时来找他。
“叔父。”袁绍与袁术一起躬身行礼,但袁术似乎是抢功般的先开口了:“大将军把我们举荐的二十余人尽皆征辟了。”
袁隗放下茶杯,倦容一扫,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示意二人坐下而后问道:“这何遂高,之前举荐的人他都只选一两人,这次怎么改性了??”
袁绍咳了一声,刚要开口,袁术又抢着说道:“还不是昨日朝议之上大将军为力保皇甫嵩而与张让争执所致。”
\"哦?\"袁隗眯起眼睛笑了笑:“为这事啊。”
“正因此事。”袁绍适时开口,接过话头:“那天朝议罢后我便向大将军谏言多募才俊名士,这样不但可以壮大声势,还可增加名声地位。”
“好,本初,做得好。”袁隗轻轻点头,欣慰一笑。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叩声。
“家主,冀州刺史王芬差家中主管前来送信。”
“王芬?怎么这时候来送信?”
“回家主,那人说是王使君特意叮嘱此时来送。”
“呈来吧。”
“唯。”
获准入室的管家袁质捧着一封帛书躬身快步向袁隗走去。
袁隗接过帛书,以为是什么重要机密,遂在烛光下展开细看。可不一会他的表情却逐渐不屑起来:“笑话!”
“叔父,什么事?”袁绍问道。
袁隗将那帛书折了折,丢在桌案上:“王芬这信里说据那个术士襄楷所卜,认为天象有变,不利宦者,黄门、常侍将族灭矣。”他笑了笑,没有说下去。
袁术这时才将恼奋的目光从袁绍身上挪开,他快步上前拿起帛书来看,眼中立刻闪过一丝异色:“叔父,这襄楷可不是寻常术士。之前他观星,见荧惑逆行入太微,卜之,谓不出三年,天子当之,越明年,桓帝遂崩。若这是他卜出的,我觉得不可不信啊。”
“那我们就等着十常侍自灭就是了,还费这些心智做什么?”袁隗瞪了袁术一眼打断他道:“公路,须知事在人为。”
“但道出于天啊,叔父,我看这襄楷信中所言,谓所卜乃祸将起于宫廷,恐不利于君主,这难道是说……”
“说什么?”袁隗已经很有些不耐烦了,他打断了袁术的话,面露鄙夷,声音不悦。
“代汉者当涂高啊,叔父,你听没听过……”袁术却仿佛没察觉到袁隗的怒意般愈加兴奋的继续说道。
“蠢子!”袁隗猛地拍案而起,“你身为袁氏子弟,怎能轻信这些巫谶之言?”
袁术却不以为然,依旧抢辩道:“叔父,宁信有莫信无,侄儿只是觉得这谶言未必就是空穴来风。当年光武帝……”
“放肆!”袁隗这下是真的心头怒起了,呵斥道:“你自幼矜名尚奇,天性骄肆,口无遮拦,你可知刚才这番话若是传出去,会给我们袁家招来多大的祸事?”
袁术见袁隗真的发了火,撇了撇嘴,低下头默不作声,于是书房内一片死寂,连烛火都仿佛凝固了。
袁隗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下:“公路,你记住,我们袁氏能有今日,靠的是审时度势,而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谶言。眼下最重要的是继续挑动何进与十常侍相争。”袁隗看着两人,沉声道:“你们明白吗?”
袁绍、袁术同时道:“侄儿明白。”
“去吧。”袁隗挥了挥手,“趁着大将军现在心气高,再举荐几人给他。”
“唯。”
待二人退出书房,袁隗摇了摇头,又拿起王芬的那封信看了一遍,喃喃自语:“代汉者当涂高?哼。”他不屑的冷笑一声,将王芬的帛书在烛火上点燃,而后丢入香炉中,那火焰跳跃着,像是贪婪的凶兽般瞬间便将那帛书吞噬殆尽。
而此刻走出书房的袁术正站在院中,他抬头望着满天星斗,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
天色渐白,星月隐去,新的一天拖扯着新生的太阳从地平线上跃起,兆亿生灵遂得以共浴其光。
此时,皇宫禁苑芳林园,刘宏正在园内的小径上漫步,他的身后跟着一众常侍,这些人一个个躬身碎步,跟在刘宏身后亦步亦趋。
刘宏走到园内小亭后坐了下来,跟随的侍女赶忙上前安排下茶水果饯,随后手持拂尘侍立在侧。
“张阿父,那屠子最近在搞什么?”刘宏坐了一小会,忽然开口,他看向张让问道:“你跟他谈过没有?”
张让躬身一礼:“大将军只说是皇甫嵩已经构建起完备的防御体系,猝然换将只会让凉州叛军有机可趁。”
“和朝议上的说辞一样。”张让补充道。
“这屠子。”刘宏不屑的哼了一声:“这哪里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张让直起身,摇了摇头道“陛下,自从大将军征辟了那几个士人子弟后,做事便愈来愈没有分寸了。”
“哼,代汉者当涂高,可不是遂高啊。”刘宏笑了笑,悠悠地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不大,但张让离得近,他听到这句话后吓得噗通一声跪倒,把他身后的其他常侍都吓了一跳,虽然不知道张让为何而跪,但基于多年的默契也赶忙一起跪下了。
“陛下,此乃奴婢之罪也!”张让真慌了,毕竟当初怂恿力挺刘宏纳何氏并立之为后的就是他。
“阿父何罪之有?”刘宏摆了摆手示意常侍们起身,而后他看着侍女们轻摇拂尘依然赶不散的几只蝴蝶道:“如这蜂蝶般,只为沾一沾那蜜饯的香甜,便知或死亦不避。”
张让额头满是细汗,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奴婢愚钝,实在不知陛下所指。”
刘宏轻笑一声:“不,你知道,还记得你当时极力支持我立何氏为后时对我说的话吗?”
张让身上一颤,叩头于地道:“是,奴婢记得,奴婢说皇后娘娘父母早亡,出身低微,宗族内亦无多少亲眷,纳娶之而立为后,当可绝外戚专权之事。\"
“对。”刘宏摇头,“不过朕当时想的没你那么长远,只是在坊肆见到灵思第一眼时便觉其有一种难得的清丽脱俗之态,不似宫中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
张让跪在那里,以头触地,没有接话。
“那何进当年,虽然粗笨无知,但行事倒是颇讲忠信,也常有扶孤济贫的义举,……,算是个好人。”刘宏说着,似是走进了回忆里,眼神里满是浓沉,像是一湾深深的潭水,但旋即,这湾潭水如被冰封般逐渐凝固,泛出森森的寒意:“可这人心啊,一旦接触到权力就注定会改变。”
刘宏站起了身,他看着张让和他身后的众常侍,轻轻的问道:“你们说对不对?”
这下众常侍俱都跪在地上不断地叩起头来,他们此时若再不明白刘宏话里的意思,那就真是白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了。
“陛下,奴婢们能有如今,全是仰仗陛下垂赐,奴婢们无时无刻不在心中感念陛下的恩德,奴婢们就是陛下养的狗,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刘宏闻言后笑了:“起来吧,朕信得过你们,因为你们是聪明人。知道自己的权力是和朕关联的,可何进这个蠢人……”
“陛下,不如趁他现在还未成势……”赵忠抬起了头,眼中阴狠。
“不急,这个蠢人对他们来说是棋子,可对朕来说却是朕钩上的铒。”刘宏捻着胡子笑道:“摆驾长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