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炸开最后一粒火星,郑灵萱捏着玉坠的手背上,青灰色泥点还沾着顾修然鞋跟的温度。
清风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她喉间发紧,偏要笑得若无其事:\"慌什么?\"可指尖掐进掌心的力道,让林婉儿端来的药碗都晃出半滴。
\"会不会是孙二娘下手了?\"清风搓着沾了草屑的手,声音发颤,\"那婆娘最是阴毒,前儿还见她的人在营地周遭晃——\"
\"不像。\"柳青云抱臂靠在树后,剑穗在夜风里扫过地面,\"他走时腰间玉牌没藏,那是血瞳余孽见了都要绕道的标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郑灵萱发白的指节,\"更像......有备而去。\"
有备而去。
这四个字像根细针扎进郑灵萱太阳穴。
她想起顾修然倚树时,左袖翻折处露出的半道红绳——那是前日她替他包扎刀伤时系的,此刻却整整齐齐缠在腕间,分明是刻意整理过。
\"吴六。\"她突然开口,声音里的冷让众人一噤。
酒馆小二正蹲在火堆旁拨弄炭灰,闻言猛地抬头,炭屑沾了半张脸:\"小的在!\"
\"去镇南车马行,查今夜亥时后有没有陌生人进出织布坊。\"郑灵萱从袖中摸出块碎银抛过去,\"要活口,要原话。\"吴六接住银子的手都在抖,应了声\"得嘞\",猫腰钻进夜色,脚步声比平日快了三倍。
\"灵萱姐。\"林婉儿突然扯了扯她衣袖,医馆学徒的手指还带着草药香,\"我去药铺取伤药时,听见悦来客栈的跑堂说......\"她咬了咬唇,从怀里摸出半张皱巴巴的草纸,\"戌时三刻,有人见顾公子在二楼雅间和个穿月白衫子的女子说话。
那女子......\"她抬头,眼尾泛红,\"跑堂说她戴的珍珠钗,和您去年在金陵买的那支极像。\"
郑灵萱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支珍珠钗她前世在潘家园淘的,雕着并蒂莲,后来穿越来时竟跟着落进这个世界。
她捏着草纸的指节泛白,突然转身抓起软剑:\"带路。\"
悦来客栈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映得二楼雅间的窗纸泛着昏黄。
郑灵萱踩着木梯,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跳上。
推开门时,檀香混着残留的茶气扑面而来——那是顾修然惯常喝的碧螺春。
\"姐姐来得好慢。\"
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郑灵萱的软剑\"唰\"地出鞘。
可当那道身影转过来时,剑尖\"当啷\"坠地。
月白衫子,珍珠并蒂莲钗,连眼角那颗泪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分明是她前世读研时,总在图书馆靠窗位置看《聊斋》的学姐苏曼。
\"你......\"郑灵萱后退半步,后背抵上雕花窗框,\"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曼轻笑,指尖抚过桌上未凉的茶盏:\"该问这句话的是我吧?\"她抬眼,眼底哪还有半分前世的温软,\"灵萱,你当真以为,每次穿越都是巧合?\"
楼下突然传来酒客的哄笑,郑灵萱却觉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想起顾修然总说的\"天命者\",想起每次收服神兽时,玉坠里那道若有若无的指引——难道从一开始,就有人在幕后推她入局?
\"秦姑娘?您怎么在这儿?\"
院外的惊呼声让秦香玉猛地缩紧肩膀。
她贴在孙二娘府的院墙上,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方才她借弹琵琶的由头混进后堂,正想找机会翻找账册,却听见东厢房传来压低的对话。
\"那个男人不是你们的人?\"是孙二娘的尖嗓子,\"我还当他是来取玄铁炉的!\"
\"不。\"另一个声音沙哑如砂纸,\"他是'他们'派来的。\"
\"他们?\"孙二娘倒抽口冷气,\"难道是......\"
\"嘘——\"
秦香玉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顾修然每次看郑灵萱时,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痛楚;想起他总说\"等这一切结束\"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的玉牌。
原来他早有来路,原来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两心相悦的江湖故事。
\"秦姑娘?\"
脚步声近了。
秦香玉咬咬牙,提起裙角往假山后钻,袖中琵琶弦擦过青砖墙,划出半道细痕——像极了顾修然腰间玉牌上的纹路。
月上中天时,郑灵萱站在城西破庙前。
吴六刚送来消息:亥时四刻,有个戴斗笠的人引开了织布坊守卫,而顾修然最后出现的踪迹,是往这破庙后的后山去了。
庙门半开,月光穿过斑驳的窗纸,照在供桌上积灰的观音像上。
郑灵萱踩着满地碎砖往里走,忽然听见后山方向传来石块滚落的声响。
她握紧软剑冲出去,绕过半人高的野荆棘,却在山坳处顿住脚步。
月光下,顾修然背对着她站在一块古老石碑前。
碑上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却仍能辨出\"天命\"二字。
他的手抚过碑身,像在触摸某种刻进骨髓的记忆,而腰间玉牌发出的幽光,正与石碑上若隐若现的纹路,缓缓重合。
山风卷着野荆的刺香灌进鼻腔,郑灵萱的软剑还松松垂在身侧。
顾修然的背影在月光下像尊被风化的石像,直到她踩断半截枯枝,他才缓缓转过脸来。
\"你知道吗?\"他的声音比山涧冰泉还凉,却裹着层破碎的温软,\"我其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郑灵萱的指尖在袖中掐出月牙印。
她曾无数次猜测过顾修然的来历——血瞳余孽、隐世皇族、甚至穿越者,但此刻听他亲口说破,喉间还是泛起铁锈味。
她望着他眼尾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那是上月替她挡刀时留下的),突然想起昨日他替她理乱发时,指腹在她耳后多停留的三秒。
\"我是另一个世界的守护者。\"顾修然抬手,月光穿过他指缝落上石碑,\"来此是为了阻止一场更大的灾难。\"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牌,那抹幽光比方才更盛,\"若让血瞳核心与这方天地的气运彻底交融,九大门派会在三日内化为焦土,连你收服的神兽......\"他喉结滚动,声音低下去,\"也会变成噬主的凶物。\"
\"那你为何隐瞒至今?\"郑灵萱往前半步,软剑的穗子扫过他鞋尖。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淬了冰,可心跳声却震得耳膜发疼——她想起林婉儿递来的半张草纸,想起秦香玉在孙二娘府外听见的对话,想起他每次说\"等这一切结束\"时,眼底那团烧不尽的火。
顾修然突然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
他从怀里摸出枚黑铁令牌,表面的符文像活过来般流转着暗红微光:\"因为我知道,一旦说出真相,你会怀疑我的动机。\"令牌凑近石碑时,碑上\"天命\"二字突然泛起金光,与玉牌的幽光缠绕成蝶,\"你总说我是你的备胎,可你知不知道......\"他的手突然攥紧令牌,指节泛白,\"我早在第一个世界就动了凡心。\"
郑灵萱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是隐忍,是后怕,是藏了三百多个日夜的真心话。
风掀起她的发梢,有半缕缠上他的指尖,他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
\"灵萱。\"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发颤,\"我从未想过利用你。
但有些事......\"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撕裂夜空。
郑灵萱猛然转头,织布坊方向腾起冲天火光,映得半边天通红。
她闻到刺鼻的焦糊味,想起吴六说过织布坊后仓藏着孙二娘私制的火药——那是前日她让清风去查的线索,此刻竟成了催命的信号。
\"来不及解释了!\"郑灵萱反手攥住顾修然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他的衣袖灼进血脉,\"战斗已经开始了!\"她拽着他往山下跑,软剑在身侧划出银弧,\"孙二娘要毁了证据,可织布坊地牢还关着被她绑架的二十七个镖师!\"
顾修然被她拉得踉跄,却反手扣住她的手。
他腰间玉牌与黑铁令牌同时大亮,两道光芒交织着劈开前路的荆棘。
山风卷着爆炸声灌进耳朵,郑灵萱听见他在她耳边说:\"这次换我护你。\"
当两人冲出山坳时,织布坊的火光已染红整片天空。
浓烟裹着火星直窜云霄,隐约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郑灵萱望着那片火海,突然想起方才石碑上未说完的\"天命\"二字——但此刻她更清楚,比起什么守护者的使命,她要护的,是眼前这人,是那些不该枉死的性命。
她握紧顾修然的手,跑得更快了。
而在他们身后,那座古老的石碑上,\"天命\"二字的金光突然暴涨,照见碑底被青苔覆盖的小字:\"当双令共鸣,灾厄与情劫,终将同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