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赵祯的私生活话题暂且在此打住,我们现在去宋朝的大西北走一圈。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刘娥的突然死亡,我们的目光本该停留在那里很长一段时间,因为那里的故事实在是太精彩,远比赵祯的感情戏精彩百倍。
既然我们有关于李元昊的故事是因为刘娥之死而被打断的,那我们还是从那以后接着往下说。
在刘娥死前,贵为党项新王的李元昊先是给自己改了名,再又当了一回时装设计大师亲自给自己设计了一套普天之下独此一份的奇装异服,随后就是公然改了宋朝的年号并强令其辖境内的所有男性在三日内都跟他一样以秃头示人。在这之后便是刘娥死了,但这事对李元昊来说根本就无关痛痒,甚至在他心里就连一个小小的涟漪也无从泛起。
就在刘娥死后的次月,李元昊正式将自己的王宫所在地兴州升格为兴庆府,然后在原有的基础上继续扩建宫城并增修殿宇。这些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此时确立并建立起了党项的官僚体系和制度。
在这之前,直接隶属于李氏的军事势力和党项各部的大军阀其官职不过是诸如蕃落使、防御使、都押牙、指挥使之类的官职。但是,李元昊博览汉人的各类军政典籍早已对汉人王朝的朝廷体系心向往之,如今他登上了党项王位便开始推行他所琢磨出来的那一套独具特色的军政官僚体系。
简单来说,从这年五月开始,党项政权也有了自己的文武官僚体系。宋朝方面的中书省、枢密院以及三司和御史台等这些最重要的国家职能部门李元昊这边原样照搬,而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就知道复制粘贴的剽窃犯,李元昊又设置一些虽然名字不一样但职能却与宋朝那边大同小异的政府机构和衙门,诸如翊卫司、官计司、受纳司和农田司。
总之,宋朝的开封城里能找到的国家职能部门在他李元昊的兴庆府都能找得到。但是,作为一个开天辟地型的伟大剽窃者,单单只是抄袭大宋显然是不过瘾的,于是李元昊又把目光投向了辽国。本着照葫芦画瓢的精神,他对比辽国的官制另外又设置了只有党项本族人才能担任的官职,比如宁令、谟宁令、丁卢、丁弩、素赍等。
从此,党项人这才算是拥有了作为一个国家最基本的行政体系和框架。当然,作为纯种党项人,李元昊把族类还是分得很清楚的,他规定宰相、枢密使、御史大夫、侍中和太尉这种顶级官职和头衔只能党项人才能享有,自此以下才可汉蕃共享。当然,特殊情况自然也是有的,比如后来的某些身上留着纯正汉人骨血却比党项人还要心甘情愿为李元昊卖命的宋朝书生。
做完了这些是不是就可以正式建国称帝了呢?不急,虽然李元昊算不得是一个性情沉稳的人,但他也还不至于那么猴急地向宋朝公然挑衅。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在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剃发令之后,他接下来所做的一件大事便是“易服”。
李元昊规定:文官必须要幞头(fu tou) ,也就是戴官帽,不能像以前那样披散着头发,而且各级官员上朝时必须要着靴并像宋朝官员那样手持笏板,至于衣服的颜色则统一为紫色。
相比之下,武将的冠服就复杂了一点。他们的帽子是金帖纸冠或银帖纸冠和黑漆冠,武将职位的高低可以通过冠冕上的装饰来分辨,也可以通过衣服的颜色来加以分辨,相比文官统一着紫色官服,武将的衣服颜色则分为红色和紫色两种,而且都必须得扎腰带。上述规定是专门为高级武将制定的,低级武将看上去就逊了很多,因为李元昊没给他们发帽子,只能是秃头。上朝时武将的手里不持笏板,而是自己喜欢或称手的兵器,但这玩意儿不能是大刀长枪之类的杀伤性很强的武器,要不然这些人当堂作乱可就不好办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元昊还为这些武将规定了便装的着装要求:着紫衣,扎腰带。
官员们如此,平民百姓也别想跑得了,而平民百姓的衣服只能是青色和绿色两种,至于是否戴帽、是否穿鞋子、是否有腰带扎就完全看个人是否有无。
李元昊的出生日期如果没有错的话,那么他是一个妥妥的太阳双子座,但以上规定让人不得不去怀疑他有很深的处女座特质。莫非他的上升星座是处女座?
以上这些便是时年三十岁的李元昊继位不到半年所做出的成绩:改名、剃发、易服,建立行政官僚体系。这些事从字面上看起来好像无足轻重,但当这一系列政策颁布并严格执行下去之后,一个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建立起来的、具备完整国家体系的种群就此出现在了宋朝的西北边疆。最让宋朝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这个眼下还不是一个国家的国家就像它的大头领李元昊一样:野心勃勃、饥渴难耐且强悍、嗜血又好战。
不过,此时的李元昊仍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他并没有在这个时候选择把他的刀尖指向宋朝,而是指向了他后方除了回鹘人之外的另一个强大的敌人——吐蕃人。
还记得曹玮的三都谷之战吗?此战过后,吐蕃的赞普唃厮啰趁着李立遵兵败势危逃离了其掌控,然后在温逋奇的支持下于邈川(今青海省乐都县)另立吐蕃王廷。然而,这个从十二岁就开始被人强拉硬拽地做了傀儡、此时已经是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是没能摆脱宿命的安排,他本以为这个温逋奇会是他的诸葛亮,可不曾想这人竟是另一个曹操甚至是董卓一类的巨贼。简而言之,唃厮啰成了汉献帝的翻版,他的傀儡生涯还在看似漫无尽头地继续着。
当时间来到公元1032年,也就是在李元昊大发神威攻陷甘州以及李德明去西天取经的这一年,当了十几年曹操的温逋奇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野心。他毕竟不是曹操,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想带着遗憾去见他的佛祖,他也想过一把吐蕃赞普的瘾。
眼看汉献帝的结局就要在此时已经三十五岁的唃厮啰身上重演,可上天在这个时候眷顾了他。最初的时候,温逋奇轻而易举地发动政变废掉了唃厮啰,虽然他野心够大胆子也不小,但唯独做事终究还是拖泥带水了一点,他没有处死唃厮啰,而是将其关在了一座枯井里准备将其囚禁至死。然而,吐蕃人里面也有忠义之士,这些在内心里忠于吐蕃王室的人联合起来如温逋奇一般如法炮制了一场宫廷政变,最后的结局是温逋奇兵败被杀,而唃厮啰终于结束了他长达二十三年的傀儡生涯从此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吐蕃赞普。随后,唃厮啰将自己的王城搬迁至青唐城(今青海西宁)并在第一时间向宋朝上表称臣,而问题和祸患也就出在这里。
当唃厮啰开始执掌河湟这片地域之时也正是李元昊开始强势崛起之时,回鹘人在他的面前已经是不堪一击,他现在一心只想着如何将吐蕃人也踩在脚下。只不过这时候的李元昊毕竟还不是党项之王,他想做任何事都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干。偏巧就在此时,李德明突然去世,李元昊尽管非常想立即出兵将吐蕃人赶尽杀绝,可身为人子的他必须首先料理父亲的丧事,同时他还得花费精力巩固自己刚刚到手的权力和地位,再随后就是忙着为党项建国打下根基。当李元昊手忙脚乱地忙完这一切之后,他终于把自己的刀尖刺向了唃厮啰的河湟吐蕃。
吐蕃与党项可谓是不共戴天的世仇,如果不是几百年前吐蕃人的欺凌和驱逐,那么党项人才应该是青海河湟乃至河西地域的主人,他们当年之所以去了陕西的银夏诸州都是拜吐蕃人所赐。更何况,李元昊的爷爷李继迁正是死在了吐蕃人的手里,尽管那是吐蕃六谷部的人干的,但党项人尤其是李德明李元昊父子俩可是把这笔账是记在整个吐蕃人的头上。此外,李元昊还有一个要对唃厮啰动手的理由,那就是唃厮啰和宋朝走得太近了。
在李元昊看来,刚刚确立自己身份和地位的唃厮啰为了站稳脚跟可谓是对宋朝极致讨好,唃厮啰就差没有用嘴去舔宋朝的屁股了。这让李元昊感受到了威胁,如果吐蕃和宋朝有朝一日给他来个两面夹击,那他怎么能够吃得消?与其到时候被动挨打,还不如这时候趁着党项还没有跟宋朝公开交恶先把吐蕃人给收拾了,然后再一鼓作气把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回鹘人给赶回漠北,如此他李元昊不但可以称霸整个河西地区,还能彻底扫除后顾之忧从而全心全力地把贪婪的目光和双手伸向东边那又肥又美的大宋。
李元昊在这边越想越兴奋,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转而拍案而起,他下令由党项大将苏奴儿率领两万五千名党项骑兵攻击牦牛城(今青海省大通县,一说是互助县)。
李元昊这次出兵的时间是公元1033年7月,也就是赵祯在得知自己身世真相后正觉得生无可恋的时候,距离唃厮啰整合吐蕃青海各部顶死也就一年的时间。李元昊以为吐蕃刚刚经历一场内斗应该正是元气大伤之时,但重新获得统一并再次拥有了自己的精神和政治领袖的吐蕃人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突然间像是返了祖,他们的战斗力瞬间爆表,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当年的那个与强盛时期的大唐争雄天下且丝毫不落下风的时代。
苏奴儿这两万五千人兴致冲冲地来到了牦牛城前,以他们不久前在甘州将回鹘人打得落花流水的骄人战绩,此时的他们根本没把眼前这座城池里的吐蕃人放在眼里。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吐蕃人没有选择据城死守,而是集结大军出城迎战。更出乎党项人意料的是,这一战几乎没有什么过多的缠斗,已经返了祖且是主场作战的吐蕃人竟然凶狠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吐蕃骑兵只是一个冲锋就击溃了苏奴儿手底下这帮骄狂的党项骑兵。更令人诧异的是,作为全军主帅的苏奴儿竟然被吐蕃人给生擒了!
牦牛城之战的惨败让包括李元昊在内的所有党项人都感到无比的震惊,党项人自从壮大以来还不曾有过如此规模的骑兵遭遇如此之沉重的惨败。分析这里面的原因有人可能会说这是因为吐蕃人是主场作战且是高原作战,单是高原反应就足以党项骑兵上吐下泻头晕目眩,但这个理由其实非常牵强。
西宁以及周边地域的海拔并不高,长期在黄土高原生活的党项人在这里并不会出现什么高原反应,而党项人这时候虽然有骄狂之气,但其战斗力其实并未因此而大打折扣,那么原因其实很简单,也就是我们在上面所提到的——重新团结起来的吐蕃人再度焕发了曾经让处于极盛时期的盛唐军队和大食军队都感到恐怖的战斗力。此外,另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便是,无论是士兵的身体素质还是战马的质量,吐蕃人相比党项人都是不吃亏的,甚至是具有肉眼可见的优势。如此,党项人这一战的战败其实并不为奇。
遗憾的是,党项大酋长李元昊同志却不这样认为。对于此次战败,他不服,而且是从头到脚地不服:吐蕃人从我爷爷那阵子起就已经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么些年了,我党项人是越来越强,而吐蕃人却只能躲得远远的,况且他们刚从内乱中走出来,我就不信他们真能强到哪里去。苏奴儿这家伙可真的是个废物,看来非得我亲自出马才能让这个世界上的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河西之王!
苏奴儿兵败被俘两个月之后,党项新王李元昊于这年九月带领大军“御驾亲征”兵临牦牛城下。吐蕃人一如既往地没给党项人什么好脸色,但这一次面对实力更强的对手,他们选择了据城而守。李元昊围着牦牛城足足啃了一个月坚硬又冰冷的城墙,但最后只能是躺在地上大喘气。躺在广阔的青藏高原上对着天空数了一晚上又大又亮的星星后,李元昊突然被他爷爷李继迁附了体,他的心头一条妙计骤然升起。
等到天明时分,李元昊派人到城下喊话,他声称自己通过这一个月来的鏖战着实很佩服吐蕃人,所以他愿意让党项和吐蕃从此像宋辽那样缔结和约永为兄弟之盟。既然如此,那么城里的吐蕃大兄弟能不能把城门打开,然后我们的使者好进城来跟你们商讨一下和约的具体内容和细则呢?
天真无邪一般无敌可爱的吐蕃人在李元昊的这番花言巧语下竟然还真的就信了。我们为什么要说李元昊被他爷爷附体了?还记得当年李继迁是怎么杀掉曹光实并占据银州城的吗?对,诈降!不过,李元昊这回是诈和!
也不清楚当时牦牛城所处的地理位置和地形条件是怎样的,反正当吐蕃人将城门打开迎接李元昊的使者入城和谈时,本来应该风度翩翩的党项外交使团突然变身抢占城门的无敌敢死队。不大一会儿,一大群早在半夜时分就埋伏在城门附近的党项伏兵也拼命地涌向了城门,牦牛城就此城门失守,继而党项大军蜂拥入城,牦牛城就此陷落。然而,比陷落更悲惨的是,为了给上次的那两万五千名党项骑兵以及这一个月来死在城下的无数党项人报仇雪恨,李元昊露出了他凶残至极的本性:他下令对牦牛城里的男女老少进行惨烈的大屠杀,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下!
做完了这些,自身战损也非常严重的李元昊这才下令撤兵回他的老巢兴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