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将影卫的手指与地面黏成一片。
叶阳蹲下身时,沾了满手的温热,那温度像极了十年前他在咸阳街头救回的小乞儿,当时那孩子也是这样攥着他的衣角,血浸透了粗布。
\"玉圭...血...\"影卫的最后一口气喷在他下颌,带着铁锈味。
叶阳喉结滚动,突然想起三日前林婉递来的密报——赵王新得块蓝田玉圭,每日早朝必佩在身。
他猛地抬头,看见影卫腰间青铜灯里的灯油,在地上洇出的\"赵\"字边缘泛着暗紫,像极了乌头碱中毒后的瘀血。
\"婉娘!\"他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分,却像敲在青铜编钟上的木槌,震得林婉耳膜发颤。
她正蹲在影卫身侧,指尖沾了点灯油凑到鼻前,闻言抬头时,鬓边珠钗在风里晃出冷光:\"乌头,混在灯油里挥发。\"
叶阳的指甲掐进掌心。
赵王这老匹夫,上月还派使者来蓟城要燕国割让五座城池,说什么\"秦燕若战,赵为屏障\",原来转头就和嬴政签了密约。
他扯下外袍盖在影卫脸上,布料擦过那半块玄鸟纹腰牌时,突然想起影卫出发前说的\"赵王在丛台\"——丛台是赵国离宫,赵王素日最怕热,这时候怎会去那里?
\"演武场。\"他抓过案头虎符,青铜棱角硌得掌心生疼,\"乐乘、韩骁应该还在值夜。\"
林婉伸手按住他要掀门帘的手,袖中半块赵秦密约擦过他手腕:\"我去调兵符。\"她的指尖凉得惊人,\"你记得十年前在咸阳,我们躲在米仓里,你说'将来要让燕国旗子插到咸阳城头'。\"她突然笑了,眼尾细纹里泛着烛火,\"现在火候到了。\"
演武场的灯笼被夜风吹得摇晃,叶阳的皮靴踏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敲在众将心上。
乐乘正给战马喂夜草,看见他的影子立刻单膝跪地,甲胄相撞的脆响惊醒了整棚战马;韩骁从箭垛后转出来,腰间短刀还沾着试刃的血:\"太子。\"
\"赵王死了。\"叶阳站在点将台上,月光从他背后漫下来,将影子投在众人脚边,\"死在丛台,中了乌头毒。\"
演武场瞬间静得能听见马嚼夜草的声响。
乐乘的喉结动了动:\"李良?\"他是跟着乐毅打过仗的老将,最清楚赵国那堆烂账——李良本是赵王近臣,上月刚被赵王当众羞辱,说他\"不如我车夫体面\"。
\"李良提前三日动手了。\"叶阳摸出火漆未干的密信,\"影卫去送消息时,赵王应该还在回邯郸的路上。\"他的手指划过台下众人的甲胄,\"乐老将军,带二十个影卫,走西山道查赵王死因;韩骁,带三千轻骑去边境,盯着李良动向;剩下的——\"他突然提高声音,\"去马厩挑三匹最快的汗血,我要亲自去前线。\"
\"太子不可!\"乐乘猛地抬头,白发在风里炸开,\"邯郸现在是团乱麻,万一李良反水——\"
\"他不会。\"叶阳打断他,从怀中摸出个布包,抖开是半块带血的玉圭,\"这是影卫临死前攥着的。
李良要的不是王位,是赵王的脑袋。\"他指腹擦过玉圭上的云纹,\"赵王死了,赵国内乱,秦国的刀就砍不到燕国安平了。\"
林婉是在四更天冲进太医署的。
老医正被她的金错刀抵着咽喉,药柜里的当归、川芎被影卫翻得满地都是。\"赵国使者上月带了三车药材。\"她扯过医正的袖子,看见他腕间有圈红痕,\"治什么的?\"
医正的汗滴在她鞋尖:\"赵王旧疾...心悸,喘不上气...\"
\"乌头能治心悸?\"林婉的金错刀又往前送了半寸,\"你当我没读过《黄帝内经》?\"
医正突然跪了,额头撞在青石板上:\"是赵使说的!
他们说赵王喝不得苦药,要把乌头磨成粉掺在灯油里,说这样...这样药气能渗进肺里...\"
林婉的手猛地一抖。
她想起前日在使者随从房里搜到的账本,最后一页写着\"灯油三瓮,蓝田玉圭一枚\"——原来那玉圭根本不是什么祥瑞,是装毒药的容器。
天刚蒙蒙亮,影卫的快马就冲进了蓟城。
带头的影卫脸上还沾着血,滚鞍下马时差点栽进泥里:\"太子!
李良在邯郸宫城放了火,赵王的头被挂在城门上,他现在正带着人杀亲秦派!\"
叶阳正在校场检查箭簇,闻言把手中箭往地上一插:\"韩骁呢?\"
\"韩将军已经过了易水!\"影卫喘着气,\"他说要抢在秦使之前见李良。\"
林婉是在这时赶到的,鬓角沾着太医署的药渣。
她把那半块玉圭拍在叶阳掌心:\"赵王是被赵使下毒害死的,李良只是推了把。\"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赵信...赵信失踪三天了。\"
叶阳的瞳孔缩了缩。
赵信是蓟城粮官,上月刚因为私扣军粮被他罚去扫马厩。\"查。\"他说,指节捏得发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深夜的酒肆飘着酸腐的酒糟味,林婉的影卫缩在柜台后,看着赵信把最后一口酒灌进喉咙。
他对面坐的人裹着黑斗篷,只露出半张脸——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林婉在燕国死囚档案里见过七次。
\"燕军若南下,邯郸北的山谷足够埋五千人。\"黑斗篷的声音像刮过砂纸,\"秦将王翦的十万大军已经到了上党。\"
赵信的手在桌下攥成拳:\"我要黄金万两,还有...燕太子的人头。\"
林婉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摸出腰间的青铜哨,轻轻吹了声。
酒肆外突然传来狗叫,黑斗篷猛地掀翻桌子,却撞进了影卫的网里。
赵信想跑,被林婉一脚踹在膝弯,摔进了酒坛堆里。
\"黑羽盟的老卒。\"影卫扯下黑斗篷,露出下面绣着乌鸦的里子,\"十年前刺杀先太子的就是他们。\"
林婉蹲在赵信面前,金错刀抵着他的喉结:\"王翦的大军到哪了?\"
赵信的汗滴进酒坛,溅起浑浊的泡:\"北...北陉口,三日后能到邯郸。\"
林婉的手突然抖了。
她想起叶阳今早说的\"借势南下\",想起韩骁带的那五千轻骑——北陉口正是南下必经之路。
\"把他押进地牢。\"她站起身,衣摆扫过地上的酒渍,\"别让太子知道。\"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林婉望着演武场方向的灯火,突然觉得那火光像极了咸阳城破时的血。
她摸出怀中的虎符,燕国的温度透过锦缎渗进皮肤,而袖中赵信的供状被冷汗浸得发皱——上面写着:\"引燕军深入,围而歼之。\"
叶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婉娘,明日早朝要宣布南下。\"
林婉把供状塞进袖底最深处,转身时笑得温柔:\"好。\"她望着他眼里的光,突然想起十年前在咸阳米仓里,他也是这样望着她,说:\"等我打下江山,许你半壁繁华。\"
可现在,半壁繁华下埋着的,是王翦的十万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