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站在覆盎门内,望着城外黑压压的军队,心如刀绞。
他原以为擒杀江充、揭露其阴谋,便可向父皇证明清白,却不料事态急转直下,自己被扣上谋反之罪。
北军护使任安的闭门不出,长水宣曲胡骑的调兵失败,让他手中兵力愈发捉襟见肘。
如今,面对刘屈氂的精兵,他只能依靠临时武装的数万市井之人,与释放的囚徒殊死一搏。
“殿下!”
少傅石德满身血污,气喘吁吁地奔至刘据身旁,“刘屈氂兵力远胜我军,城门已被封锁,长安四市虽有数万百姓响应,然多为乌合之众,恐难抵挡正规军!”
刘据紧握长剑,目光坚毅:“石德,事已至此,本宫别无退路。父皇若真信我谋反,唯有以死明志!若能杀出重围,抵达建章宫,当面陈情,或可挽回局面!”
石德沉默片刻,低声道:“殿下,臣愿率军断后,掩护殿下突围!”
刘据摇头,沉声道:“本宫身为太子,岂能弃将士于不顾?今日,便与尔等共存亡!”
他转头望向身后的军士,振臂高呼:“诸位,江充奸谋已破,父皇受谗言蒙蔽,本宫清君侧,乃忠义之举!随我杀敌,护我大汉江山!”
军士们受太子激励,士气稍振,高呼“誓死效忠太子”,随刘据冲向长乐宫西门外,与刘屈氂的军队展开殊死搏斗。
长乐宫西门外,战鼓震天,刀光剑影。
太子军虽人数众多,却多为临时武装的百姓与囚徒,装备简陋,训练不足。
刘屈氂的军队则训练有素,甲胄齐全,以牛车为掩护,稳扎稳打,步步逼近。双方鏖战五日,长安街头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百姓们站在远处,议论纷纷。
有人怜惜太子,认为是江充逼反;有人畏惧武帝威严,认定太子谋反。
市井流言四起,民心动荡,昔日繁华的长安,如今只剩一片萧杀。
刘据手持长剑,亲自冲锋在前,斩杀数名敌兵,血染战袍。
他的身旁,石德与门客张光奋力厮杀,却难敌对方兵力优势。
第五日,太子军渐显颓势,阵线节节败退,覆盎门成为最后的防线。
“殿下!”
张光满身是血,嘶吼道,“敌军势大,我军已难支撑!请殿下速速突围,臣等誓死断后!”
刘据咬牙,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他知晓,若再不突围,恐全军覆没。
他环顾四周,见将士们浴血奋战,心中悲痛难抑,最终点头:“好!本宫突围,誓向父皇陈明真相!”
七月庚寅,覆盎门下,战况惨烈。
司直田仁奉命把守此门,见太子军节节败退,心中百感交集。
他虽受命于武帝,却深知太子与武帝的父子之情,不愿逼迫太急。
趁着战事胶着,他暗中下令,稍稍放缓攻势,为太子留下一线生机。
刘据抓住时机,率领亲卫与少数精锐,趁夜突围而出。
他回望覆盎门,见身后将士仍在血战,泪水夺眶而出:“诸位忠魂,本宫必不负尔等!”
突围后的刘据一行,狼狈逃往城外,欲南下寻找庇护。
他深知,武帝的追兵必将接踵而至,唯有尽快觅得安全之地,方能筹谋后计。
然而,长安的战火并未因他的离去而平息,相反,武帝的震怒让局势更加复杂。
建章宫内,刘彻端坐于龙椅之上,脸色阴沉如水。
大鸿胪商丘成与刘屈氂跪于殿下,禀报战况:“陛下,太子已败逃出城,臣等正加紧追捕!”
刘彻冷哼:“据儿果真如此大胆,敢与朕兵戎相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内群臣,“然江充之事,朕心有疑。速派人查清,究竟是何人栽赃东宫!”
商丘成叩首:“陛下英明!臣已命人严查江充余党,定将真相水落石出!”
刘彻挥手,疲惫地闭上眼:“传朕旨意,赦免长安参战百姓之罪,追捕太子,勿伤其性命。朕……要亲见据儿,问个明白。”
未央宫长秋门,卫皇后得知太子突围,稍稍松了一口气。
太子虽暂时脱险,却已背负谋反之罪,未来前途未卜。
她转身望向身旁的毒酒,低声道:“据儿,母后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
她举起酒盏,一饮而尽,缓缓倒下。
宫人们惊呼失声,哭声响彻长秋门。
卫皇后的死,如同一道惊雷,震动了整个长安,也为巫蛊之乱的悲剧增添了浓重的一笔。
刘据逃出长安后,辗转南下,藏匿于湖县一户农家。
他虽暂时避过追兵,却心力交瘁,日夜忧虑父皇安危与大汉江山……
刘据蜷缩在湖县农舍的草堆上,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
这间废弃的谷仓弥漫着霉味,墙角蛛网密布,与他曾经居住的东宫恍如云泥之别。
“殿下,该换药了。”
张光捧着捣碎的草药进来,却见太子正盯着掌中半块断裂的玉佩出神——那是去年上巳节时,父皇亲手系在他腰间的。
刘据机械地解开染血的衣襟。
箭伤已经化脓,可肉体之痛比起心中煎熬又算得了什么?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那个暴雨夜,当他们躲在山洞里时,听到樵夫议论皇后饮鸩的消息。
当时他发疯似的要冲回长安,是张光死死抱住他,直到他咬破嘴唇昏死过去。
“母后...”
指腹摩挲着玉佩上\"长乐未央\"的铭文,刘据喉头涌起腥甜。
他记得最后一次见母后时,她还笑着为他整理冠冕:“我儿越来越像你父皇年轻时的模样了。”
如今镜中的自己却形销骨立,眼中布满血丝,哪还有半分当年\"温润如玉\"的储君风姿?
窗外忽然传来孩童的歌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刘据浑身一震。这是《豳风》里的句子,去年重阳宴上,他还在建章宫为父皇抚琴而歌。
当时武帝抚须微笑的模样犹在眼前,可如今父子之间,早已隔着尸山血海。
“您后悔吗?”
张光突然问道。
他正在包扎的双手微微发抖,那道从锁骨延伸到心口的刀疤,是替太子挡下致命一击的证明。
刘据望向漏雨的屋顶,恍惚看见覆盎门下纷飞的血雨。
那些为他战死的门客,临终前还在高呼\"虽死无悔\"。
他闭上眼,江充那张谄笑着递上桐木人的脸又浮现在黑暗中。
“若重来一次...”
刘据的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粗粝的砂石,“我仍会亲手斩杀江充。”
他猛地攥紧玉佩,锋利的断口割破掌心,“只是该早些察觉...那奸佞背后还有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