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廊上下来,她过了东角门儿,才又到宫道上,一时心中想着旁的事儿,没顾着旁的。
轿撵猛然停下来,她才回过了神儿,眉头轻蹙,她抬眸看过去,见前头一顶宝蓝的小轿。
刘氏往前一步,她的声音往高提了提:“何人在此,谕妃娘娘仪架,尔等岂敢竟惊扰。”
话毕,那轿子渐渐的有了动静,沈全懿的视线被轿子两侧的人吸引去了,那三四个小童身着灰色的道袍,面容清白,神情确实有些呆滞。
“贫道不知谕妃娘娘驾临,一时无状,望娘娘恕罪。”随着这道声音,轿子里出来一个人,此人头发全白,粗布粗衫,续起来的长发,被一支木簪束着。
这身儿装扮,若不是在宫中相见,心里头又是有猜测的,还真是要看不出来,哪家的人。
刘氏眸子缩了缩,她欲言又止,便回头瞟了一眼沈全懿,沈全懿冲她微微颔首,她便继续道:“原来是道长。”
那老道人一时没有说话,沈全懿挑了一下眉头,她没出声儿,不加掩饰的的打量起来,眼前的人自然是不该出现在宫里头的,沈全懿的眸子落在那灰色的道袍上一块儿有些突兀的补丁。
方才那老道人口中说着让她恕罪的恭敬话,可是沈全懿却是清楚地感觉到了来自于对方眼中的随意和不屑。
老道人微扬了扬下巴,他的目光倒是也不避讳,锐利的视线在沈全懿的身上停留一瞬,后收敛回去。
沈全懿身形没动,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二人又无声的对峙着,她落枕那老道人轻闪的让开了路,轿撵被重新抬起来,从其身边儿过去的时候,随带了起来一阵儿风。
冷冽的风中隐隐的裹挟着一些香味,沈全懿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那香味似曾相识,像是曾经同她亲密的融合过的一般。
走出一段儿路后,沈全懿头一次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看见那个老道人没有离去,他依旧站在原地,他调转了方向,面朝着她这边儿。
见她回过头,远远同她对视,似乎没有一丝惊愕,便是早有预料她回头一般。
那鬼魅一般的眸子,直看的沈全懿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
回了甘洛宫,沈全懿才下了轿撵,发觉自己的双脚有些麻木,她皱了眉头,刘氏和秋月过来搀扶她,她才触地,忍不住又弯了弯腰。
回了内室,她才吐出一口气儿来,忍不住又想起来方才的那个老道人,她心中腹诽一句:“真是个怪人。”
刘氏为她打了热水进来,将她受凉的双脚泡在加了药包的盆儿中,轻轻的为她揉搓着,舒缓着她脚上的不适。
沈全懿虽然坐着可又是失神,刘氏忍不住看她,一侧高台上的烛火,从上落下来,一片儿淡淡的火影儿落在她的侧脸上。
可是随着烛火的跳动,那光影将她包围,明艳的好像她置身火焰之中被烧着。
刘氏为沈全懿擦干了双足,将盆子让秋月带出去,她则是给沈全懿安捏着肩头,她轻声儿唤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沈全懿回神儿,察觉自己有一次的失神,她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她转头看向刘氏,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一些什么,可是没等着她出声儿呢,外头响起来急躁的动静,秋月匆匆的跑进来。
不掩脸上的焦虑和害怕,她道:“娘娘太后娘娘跟前儿的谭嬷嬷过来了,她…她说,她要将二皇子接走。”
沈全懿瞬时惊的站起来,她冲出去,就看见两房的嬷嬷已经跟在了谭嬷嬷的身后,她们掌着灯,动作在夜色之中也是清晰。
绣着龙纹的明黄色的襁褓,被奶母抱着,那孩子估计是还睡着,这会儿不哭不闹的,沈全懿极力压抑着自己心里的火儿。
她咬牙看向谭嬷嬷,话中难免是有质问的语气在,她道:“嬷嬷忽然闯来,随意带走二皇子,是不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也太过放肆了!”
谭嬷嬷有些惊讶的看向沈全懿,沈全懿竟是在质问她,在她的映像里,沈全懿总是顺从乖巧的模样,便是当初抱走四公主,沈全懿也不见得有这样儿的失态之举。
“娘娘,奴婢只是奉旨办事,望娘娘宽恕奴婢方才的失礼之举,若是娘娘觉着奴婢有错,自可以去太后跟前儿高奴婢的罪去。”
一句话堵死了沈全懿,她只剩下起伏不定的胸口,她握了握拳头,还是上前一步。
看着她的动作,谭嬷嬷是早有预备的,她立刻抬手,身侧的宫人和内侍就挡住了沈全懿去路。
谭嬷嬷的声音在火光里忽隐忽现的。
她的声音却是无比的清晰的响亮的:“娘娘,太后娘娘是二皇子的亲祖母,自己的祖母想要看看孙儿,这是天经地义的。”
“娘娘若是此刻阻拦,太后娘娘得知以后,娘娘可得想清楚了后果。”
话中隐含的警告,人人都听的出来。
“本宫生子不过半年,便是太后娘娘又如何,凭什么将我儿从本宫身边儿夺走!”
沈全懿的声音凄厉:“身为母亲,太后娘娘亦是…”
“谕妃娘娘,陛下口谕,令你即可回殿内。”
一道细高的声音忽然强势的插进来,沈全懿怔了怔她抬头,看见疾步而来的张德生。
而就在她楞怔的一瞬间,谭嬷嬷已经领着人离去。
围着她的内侍和宫人撤去,刘氏颤抖着上前,紧紧的攥住她的胳膊。
张德生的话让沈全懿短暂的失态停下来,她双目充血死死的盯着张德生,在她的灼热的目光之下,张德生的眸子微颤了颤,随即低下头去。
而沈全懿终于也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张德生怎么能出现在这儿,她袖子下的手紧紧的攥住,一力甩开了刘氏的手,冲去宫门儿口。
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轿撵,明黄色的旗帆在夜色之中已经是夺目亮眼,李乾自高而下的看着她,见她从里头出来叫他,他脸上表情平静,显然这一切他早有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