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冷冷清清的,雨声又淅淅沥沥的不断,太后的心一寸寸的沉了下去,她的手掌紧紧的扣在床榻边儿,指甲似乎用力到嵌进木头里去。
门下终于是有了动静,小内室衣衫尽湿,小心的跪在门外,房檐下落下来的雨滴似乎比外头的要冷得厉害。
谭嬷嬷叫了一声儿,他才敢起身。
他一进来就又跪下了,也没敢进内室,隔着帘帐,他看着里头有些模糊的影子
“何事惊扰。”
谭嬷嬷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内侍发间冰冷的雨水流了下来,迷了眼睛,他低下头。
“回禀太后,陛下将将七日后启程感业寺,为太后求一道吉符。”
他的声音落下来,幽幽的穿进了内室。
太后紧绷着的脸上表情变了变,她微微抬了下巴,谭嬷嬷便立刻出去了。
她出来,看地上已经蓄了一滩儿水,她拧了拧眉,问道:“怎么回事。”
内侍擦了擦脸,她继续道:“回禀嬷嬷,方今日御前的张公公来问了太后娘娘的病情,回去之后,和陛下说娘娘进食不少,凤体憔悴,陛下心痛不已,自说是为天下之表率,要尽子孙们的孝才是。”
“陛下…行了,你先下去吧。”
谭嬷嬷摆了摆手,内侍磕了头下去了,她转身儿回了内室,声音从外头能传进来,太后已经听了个大概,她表情比之之前柔和些许。
谭嬷嬷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轻声儿道:“您瞧,您方才说的就是气话吧。”
她语气顿了顿,又继续道:“感业寺长阶梯,足足九十阶儿,自登上去,为家已求福。”
太后又缓缓的坐起来了,她脸上温柔的笑意,渐渐的又褪下去了,谭嬷嬷看出她眼底的复杂和不安,她咬咬唇。
忍不住道:“娘娘,收您的宣召,王爷明日大概就能回长安了。”
这个有一些隐秘的,太后又现在不想说的话,被谭嬷嬷的说了出来,她听了,一时之间有些失神。
谭嬷嬷为她身后垫了这个软枕,太后靠着,就是不肯说话,她手里捏着一串儿菩提珠的手串儿,手指的搓动的动作越来越快。
外间儿忽的落下一道惊雷,将半个天儿都照亮了。随后又归于沉寂。
那轰轰的声音不断,可是太后却是低下头,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了,可是她连眼皮子都没掀起一下。
“回来就回来,本该就回来的,当初他就不该出长安。”
太后的声音冷淡,她的心中五味杂陈:“如若当初,去安岳的是…是他。”
谭嬷嬷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她们心里头都明白太后口中的“他”是谁。
“如若那样儿,哀家又何必如此煞费苦心的修正这一切。”
她把那惊世骇俗的事儿称之为修正,可见在她的心中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想的。
气氛又是陷入沉默,谭嬷嬷的心跳急促,呼吸也有一些喘,太后的声音却是愈发的冷静了:“皇帝去感业寺,一定待的禁军,至于南北城的守军,他是不会带的。”
“说没说,他要带谁去。”
太后又问了一句。
谭嬷嬷的先生的回答:“之前是早就说了的,皇后娘娘也要一起同去,只是不知道如今陛下…”
这种事儿,不过是李乾的既变的心意,谁能料的准,太后也是明摆这一点儿,她扯了扯嘴唇:“二皇子自生下来,哀家还没有好好的瞧过,皇帝那样儿宠爱谕妃,这一次定是要带她一块去的,二皇子年幼如何受得了一路的劳顿,哀家就帮他们照看二皇子。”
现在太后能说出这些话,那便是一切都下好决心了,谭嬷嬷忍不住攥了攥手:“您到底是陛下的生身母亲…”
闻言,太后骤然抬起头,她唇角微提了提,漆黑的瞳孔中,闪着细碎的光,隐隐的夹杂着几分恨意和讥讽:“他是先帝的好儿子,不是哀家的。”
她试图在心里剥离她和李乾关系,以求到自己将来所做的一切,都不经历亲情之痛,可是这可能吗,不过是自我一时的欺瞒。
“他到底是哀家生出来的,哀家难道真的会让他死,只是让这一切恢复到原本的位置,哀家会…会让他去安岳的…安岳那个地界儿,不算是委屈他…”
她说着说着,语气又顿住了。
目光越过身前的谭嬷嬷,看向远处妆台上的铜陵,她的眼神有些呆滞,她看着镜中那个苍老甚至于有些可怖的容颜。
实在是陌生。
竟然不敢相信那是她自己,原来绿鬓朱颜的年轻女子去哪儿了。
“安岳,安岳那个地方。”
太后自低头像是喃喃自语一般。
谭嬷嬷为她补齐后头没有说完的话,安岳地方自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它中的水渠甚至是关联周围十几个城池,地理位置上又是将南边儿最好的关地占着。
生财,养兵,都是最好的。
它甚至是脱离长安,独立也可自存的。
这个地方,从一开始太后就惦记上了,只可惜先帝为福王分封可不是安岳,不过是太后偷梁换柱的和别的藩王属地调了个儿。
谭嬷嬷心想,若是太后所图谋的事儿成了,落定下来,别说福王了,只怕是太后也不会像是口中说的这么轻巧,把…安岳留给“他。”
太后用力的掐了掐自己柔软的指腹,她轻声儿道:“你是不是再想,哀家如今这样儿说,可是到时候一定是要反悔的。”
太后问的突然,又是正好直击中了谭嬷嬷的心思,她的脸白了白,忙的起身,跪下来:“太后娘娘恕罪,奴婢不敢。”
“其实也没错,人总是言行不一的,非要论起来,从古至今,多少成大事者,是真的口行一致的,有时候处境和周围的人,总要逼着你做出和开始相悖的选择。”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儿来,看了看地上跪着的谭嬷嬷,没叫其起身。
轻轻的搓动着佛珠,口中喃喃的念了一串儿,随后她轻闭着眼睛:“哀家如今说也是真心的,只是现在是现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