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公子
嘉平有个公子哥,长得那叫一个俊,风度翩翩的。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到郡里去考秀才。有天路过一家妓院门口,看见里面有个十六岁左右的美人儿,就盯着人家看。那姑娘冲他笑了笑,点了点头,公子哥就凑近跟她搭话。
姑娘问他:“你住在哪儿呀?”公子哥把地址告诉了她。姑娘又问:“你住的地方有人吗?”公子哥说:“没别人。”姑娘就说:“那我晚上去找你,可别让别人知道啊。”公子哥回了住处,到了晚上,把仆人都支开了。姑娘还真来了,说自己小名叫温姬,又说:“我看公子你风度翩翩,特别喜欢,所以背着老鸨跑来了。我这心意,是想跟你过一辈子呢。”公子哥也挺高兴。打这以后,她每隔两三天就来一次。
有天晚上下大雨,她冒雨过来,进门就脱下湿衣服,挂在衣架上;又脱下脚上的小靴子,让公子哥帮忙擦掉泥。然后上床拿被子裹住自己。公子哥看她的靴子,是用贵重的五彩锦缎做的,全被泥水弄脏了,觉得可惜。温姬说:“我不是故意支使你做粗活,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她听着窗外雨下个不停,就吟了句诗:“凄风冷雨满江城。”让公子哥接下句。公子哥说自己不会写诗。温姬说:“公子你长得这么俊,怎么不懂点风雅呢!害我都没兴致了!”接着就劝公子哥多学习,公子哥答应了。
他俩来往多了,仆人们都知道了。公子哥的姐夫宋氏,也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听说这事,偷偷求公子哥,想看看温姬。公子哥跟温姬说了,温姬说什么都不让见。宋氏就躲在仆人住的屋里,等温姬来了,趴在窗户上偷看,看得魂都没了,猛地推开门想进去。温姬一下子站起来,翻墙跑了。
宋氏对温姬念念不忘,就备了厚礼去见妓院的老鸨,点名要见温姬。老鸨说:“确实有过一个温姬,但她死了好多年了。”宋氏吓了一跳,回来告诉公子哥,公子哥才知道温姬是鬼。到了晚上,他就把宋氏的话告诉了温姬。温姬说:“是这么回事。可你想找个漂亮媳妇,我也想找个俊丈夫,咱们各得所愿就行了,管什么人鬼呢?”公子哥觉得她说得对。
等考完试回家,温姬也跟着他走。别人都看不见她,只有公子哥能看见。到了家里,公子哥就把她安置在书房里。
公子哥一个人在外面住不回家,他爸妈起了疑心。后来他姐姐回娘家,才偷偷跟他妈说了这事。老太太吓了一跳,赶紧叮嘱儿子必须跟那女的断了,可公子哥压根不听。老两口愁得不行,想了各种招儿赶温姬走,愣是没赶走。
有一天,公子哥写了张吩咐仆人的便条放桌上,错字百出:把“花椒”写成“豆菽”,“生姜”写成“江水”,“可恨”写成了“可浪”。温姬看见后,在便条后面题字:“啥事儿‘可浪’?‘花豆长在江里’。摊上这么个女婿,我还不如去当妓女呢!”接着她跟公子哥说:“我当初看你是大户人家的文化人,才不顾脸面主动找你。没想到你空有好看的皮囊!光凭长相选人,怕是要被天下人笑话吧?”说完就消失了。
公子哥虽然又羞又恨,还没明白自己错哪儿,把便条展开给仆人看。这事传出去,成了大伙儿的笑料。
蒲松龄说:“温姬这姑娘真有意思!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咋肚里没点墨水呢!闹到让媳妇后悔‘不如当妓女’,这比妻妾哭哭啼啼还难堪啊。话说老两口百计千方赶不走她,结果见了张错字便条她自己就走了——这‘花豆生在江里’的错法,跟杜甫诗里‘子章髑髅’的典故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耳录》里还记着个笑话:路边有个卖茶水的,招牌写着“施‘恭’结缘”(把“茶”错写成“恭”),也是让人忍俊不禁。还有个破落的世家子弟,穷得没法,在门口挂牌子“卖古淫器”(把“窑”错写成“淫”),牌子上还写:“有要买宣淫、定淫的,大小物件都有,进来看货谈价。”你看,那些名门望族的后代混到这份上的多了去了,何止是“花豆长在江里”这点事儿呢!
二班
殷元礼是云南人,最擅长针灸治病。有一回赶上兵荒马乱,他慌里慌张逃进深山老林。眼看太阳都快落山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生怕撞见老虎狼啥的。远远瞅见前面有两个人,赶紧快步追上去。追上之后,那两人问他从哪儿来,殷元礼就说了自己的籍贯和姓氏。
那两人一听,立马拱手作揖,客客气气地说:“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殷先生啊!我们仰慕您老久了!”殷元礼反问他们是谁,那两人说姓班,一个叫班爪,一个叫班牙。接着又说:“先生,我们也在山里避难,有个石室还算安全,想请您屈尊去歇歇脚,顺便有点事求您。”殷元礼正愁没地方去,赶紧答应了。
走了一会儿到了地方,那石室建在岩谷旁边。他们点起柴火当蜡烛,火光下殷元礼才看清这哥俩的模样——长得五大三粗,一脸凶相,不像善茬儿。可自己又没处可去,只好硬着头皮留下。这时听见石床上有人哼哼唧唧,凑近一看,是个老太太直挺挺躺着,好像疼得厉害。殷元礼问:“老人家啥毛病啊?”班牙说:“就是为这事才请您来的。”说着把火把凑近床边,让他仔细看。只见老太太鼻子底下嘴角边,长了两个碗口大的肉瘤,班牙说:“疼得碰都不能碰,吃饭都费劲。”殷元礼看了说:“这好办!”掏出艾草搓成团,给老太太灸了几十下,说:“明早起来就好了。”
班爪和班牙高兴坏了,赶紧烤鹿肉招待他。饭桌上没啥酒菜,就一盘烤肉。班爪说:“来得太急,没准备好,您可别嫌弃这饭菜简陋啊。”殷元礼吃饱了就睡,拿石块当枕头。可这哥俩看着太粗犷,透着股吓人劲儿,殷元礼翻来覆去睡不着,眯着眼熬到天亮。天还没大亮,他就叫醒老太太问病情,老太太刚醒,自己一摸,肉瘤已经破了变成伤口。殷元礼赶紧催班家兄弟起来,借着火光给老太太敷上草药末,说:“好了!”然后拱手告辞。班家兄弟又送了他一整只烤鹿腿。
一晃三年过去,没啥音讯。有回殷元礼有事又进了山,路上被两只狼挡住道,走不了。眼看太阳往西落,狼又成群来了,前前后后都是狼,把他围死了。狼扑上来,他一下被扑倒在地,好几只狼上来撕咬,衣服全被咬碎了。他心想这回肯定没命了。正等死呢,突然窜出来两只老虎,狼群吓得四散奔逃。老虎发怒大吼,狼们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结果全被老虎扑死了,老虎弄死狼后就走了。
殷元礼浑身是伤,狼狈不堪地往前走,正愁没地方去,迎面走来个老太太,看见他这惨样,说:“殷先生受苦了!”殷元礼哭丧着脸说了刚才的遭遇,问老太太怎么认识自己。
老太太说:“我就是当年在石屋里您给灸瘤子的那个老婆子啊!”殷元礼这才恍然大悟,赶紧求老太太让自己借宿。老太太领着他往前走,进了个院子,屋里早点上了灯烛,她说:“我等先生好久啦!”接着拿出新衣裳,让他换下破衣烂衫。又端出浆水摆上酒,热情地劝他吃喝。老太太自己也拿陶碗喝酒,喝酒聊天都特别爽快,一点不像普通老太太的样子。殷元礼问:“前几年那两个汉子,是您啥人啊?怎么没见着?”老太太说:“我派两个儿子去迎接先生,估计还没回来复命,保准是在山里迷路了。”
殷元礼感念她的情义,放开量喝酒,不知不觉就醉倒了,在座位上睡得人事不省。等他醒过来,天已经亮了,可四周一看压根没有房子,自己孤零零坐在岩石上。听见岩下有牛喘气似的声音,凑近一瞧,原来是只老虎正趴着睡觉呢!老虎嘴边上有两道伤疤,都有拳头那么大。殷元礼吓得魂飞魄散,生怕老虎醒过来,踮着脚悄悄溜走了。这才明白过来:当年那班爪、班牙,原来就是这两只老虎啊!
车夫
有个车夫拉着满载的货物爬坡,正使出全身力气往上推的时候,一只狼突然扑上来咬他的屁股。他想松手去赶狼,又怕货物摔烂了,自己也会被压在下面,只好咬着牙继续推车。等好不容易把车推到坡顶,那狼已经从他屁股上咬走一大块肉跑了。这狼专挑人使不上劲的时候下嘴,偷偷尝了块肉就溜,可真够狡猾的,想想又有点可笑呢!
乩仙
章丘有个叫米步云的人,最会用“扶乩”算卦。每次跟朋友聚会玩高雅的,就摆坛请神仙下来一起对诗唱和。有一天,朋友瞅见天上飘着点薄云,想出个上联让神仙对,念道:“羊脂白玉天。”结果乩盘上唰唰写出俩字:“问城南老董。”大伙儿都觉得这神仙批得太离谱,胡扯呢。
后来有回大伙儿碰巧去城南办事,走到一处地方,发现地上的土红得跟朱砂似的,怪稀奇的。看见有个老头在旁边放猪,就顺口问:“大爷,这地咋红成这样?”老头说:“这叫‘猪血红泥地’啊。”大伙儿一听,突然想起之前乩仙说的“城南老董”,吓了一跳,赶紧问老头姓啥。老头答:“我姓董,大伙儿都叫我老董。”
要说那“羊脂白玉天”的下联本身不算多绝妙,但乩仙早早就预知他们会在城南遇见老董,这事儿可就神了!
苗生1
龚生是岷州人,有回赶去西安参加考试,在旅舍歇脚时,自己买了点酒慢悠悠喝着。正喝着,进来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坐下就跟他搭话。龚生举起酒杯让他一起喝,这客人也没推辞,自称姓苗,说话嗓门大,带着股粗豪劲儿。龚生瞧他不像读书人,说话做事也糙,就没怎么拿正眼瞧他,爱搭不理的。等两人把壶里的酒喝光了,龚生也没再去打酒的意思。苗姓汉子一看就乐了:“你这穷书生喝酒也太憋屈了,看得人闷得慌!”说完自己起身到柜台打了一大坛酒回来。龚生推辞说喝不了,苗姓汉子直接抓住他胳膊往嘴里灌,那劲儿大得龚生胳膊都快被捏断了,只好硬着头皮干了好几杯。苗姓汉子自己端着盛汤的大碗“吨吨”灌酒,边喝边笑:“我这人不太会劝酒,喝不喝随你便啊。”
龚生一看这主儿太猛,赶紧收拾行李跑路。走了几里地,马突然病了,瘫在路上动弹不得,他只好坐在路边干等着。行李又多又沉,正愁没辙呢,苗姓汉子居然追上来了。问清楚咋回事,苗姓汉子让龚生的仆人把行李交给他,自己直接用肩膀扛起马肚子,“噔噔噔”走了二十多里地,直到客店才把马放在马槽边。过了好一会儿,龚生和仆人才能慢慢赶到。龚生这下惊得目瞪口呆,觉得这人肯定是神仙下凡,赶紧好吃好喝伺候着,又是打酒又是买饭,跟他称兄道弟。苗姓汉子却说:“我饭量太大,你这小本买卖喂不饱我,酒管够就行。”说完抱着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站起来告辞:“你这马看病还得几天,我等不了,先走了啊!”说完扭头就没影了。
后来龚生考完试,三四个朋友约着去爬华山,找块平地摆开酒菜正吃着喝着乐呵呢,苗姓汉子突然又冒出来了,左手拎着个大酒坛子,右手提着个猪肘子,“啪”地往地上一扔:“听说各位兄弟登高望远,我也来凑个热闹!”大伙儿赶紧起身行礼,挤在一起坐下,甩开膀子喝酒,那叫一个痛快。喝到兴头上,有人提议联诗助兴。苗姓汉子当场反对:“敞开了喝多痛快,费那脑子想诗干啥!”大伙儿不听,还说输了的人要罚酒(学晋朝金谷园的规矩)。苗姓汉子把眼一瞪:“那说好了,诗写得烂的,可得按军法处置!”大伙儿笑着打哈哈:“不至于不至于,哪能那么严重。”苗姓汉子一拍桌子:“你们要不嫌弃,我这大老粗也能来两句!”
当时坐在首位的靳生先起了个头:“绝巘凭临眼界空。”(意思是登上险峻的山顶,眼前一片开阔)苗姓汉子张口就接:“唾壶击缺剑光红。”(意思是敲着酒壶喝酒,剑光映得一片通红,透着股豪迈劲儿)下座的人琢磨了半天没憋出词儿,苗姓汉子自己倒了碗酒先干为敬。等轮到下一个人接诗时,句子越来越俗气。苗姓汉子喊起来:“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你们要是放过我,就别再往下接了!”可大伙儿正玩在兴头上,根本不听他的……